我和惟谦见第一面是在加拿大,我十四岁,大我两岁半的他样貌白净清癯,因为外祖父是混血的关系,他的五官也生得精致立体,给人印象深刻。可惜我那时候喜欢黑皮阳光的体育型男,正在暗恋我在培正中学的同桌王河,我的粤语就是他教的。
    因为加拿大的冬天太漫长太寒冷了,惟谦的祖父母每年冬天会回台湾避寒,他和他的父母就会来接他们回台湾。我替我祖父去拜访友邻,惟谦爸爸邀我和惟谦的亲友一起去滑雪,我才明白祖父的醉翁之意。
    大概是因为耳朵的关系,惟谦不喜欢马术、赛车、冰球那类的刺激运动,滑雪对他来说已经算是高危运动。我却是在雪原上长大的女孩。
    我周岁后收到的第一个圣诞礼物,便是祖父给我定制的山毛榉木雪橇,我父亲推着坐在雪橇上的我在漫天雪地里奔跑,太阳照得世界雪白一片,我祖父就坐在对面那片雪原的木屋门口,吹着口琴给我的笑声伴奏——这些都是我长大以后在母亲的录影带里看到的画面。
    我和惟谦初相识那天,显得特别“骁勇善战”,我滑腻了雪道想滑中间的林道,也算不得滑野雪,提出要求后随队的滑雪教练综合评估天气条件和我的技巧后,同意了。一个专业跟拍和一个保镖陪着我去了林道,天有不测风云,途中有个大坡落差我不慎雪陷,还遇到小雪崩和跟拍保镖分散了。
    临出发前,教练有确定我雪服上的beacon求助装置电池且处在发送信号模式,眼下我尝试用充气包自救,无奈雪崩导致我被陷超过一米,不知垂死挣扎了多久,我听到beacon哔哔和有人在叫我的声音。
    我先是看到搜救探杆,再来才是顾惟谦的脸。
    一片雪白荒原中,我隐约感觉到他的面色比吹落在我雪镜上的粉雪还苍白。
    说是隐约,因为滑雪装备遮挡住了他的面容。
    他默不作声地用雪铲刨了半天,感觉快要把我挖出来时,换成了用手推开层层厚雪。
    “惟谦哥哥,”我在他靠近我,把充气包的气放掉时,跟他道歉,“抱歉是我太任性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说话时,顾惟谦会盯着我的嘴巴看口型,这是他的习惯。最后他只是摇摇头,继续沉默着帮我拆卸雪板,然后伸手把我整个人抱到离他很近的实地上。天快要黑了,我的脚似乎伤得有些重,若是不及时想办法回去雪道,我们两个都会遭殃。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没有出动直升机前分不清救助信号谁是谁,所有有能力搜救的人兵分三路滑下来,顾惟谦也是第一次滑林道,但他放心不下我还是来了,他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我们扔掉所有重物,顾惟谦背着我,走在林道间。
    那天我罗里吧嗦说了好多好多话,顾惟谦很少有回音。
    直到劫后余生的我看到了雪道边界,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他的异常。
    我呼喊他的名字许久,才意识到他的助听器没电了。等有人来后,他摘下助听器,我远远看到他的耳朵有些出血,脸色煞白的他头晕目眩地扶住了同伴,同伴问他备用电池在哪儿,我看到他的口型是在说,弄丢了。
    一定是为了背我,减轻重量时跟包一起丢掉的。
    事后为表歉意,我给他买了一堆纽扣电池。那时还不是婆婆的林茜娅阿姨看着我正在针灸的肿蹄膀,说那些电池都用不上,惟谦的助听器和电池都是美国特殊定制的。
    我有些失落,正不知该如何报答。
    “自翩啊,”茜娅阿姨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以后嫁给我们惟谦,换你照顾他,好不好啊?”
    我母亲当时就在我身旁,大声反驳:“不好不好!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以身相许那套呢!”
    两个人用都很生疏的台语对骂,画面很是滑稽。
    没有人知道,我十四岁那年其实有两个初恋。
    一个是教我唱「世间始终你好」的广州培正中学的同桌王河,一个是在香港培正中学念过书,在我陷落雪地时将我挖出来,背了我一路却沉默不语的顾惟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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