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赵观他们也认识到,一旦寿春被围,也就无法像上次那样,期待敌军会在淮河解冻之前自行撤走。
    权衡再三,淮王赵观这次决定应召,前往建邺居住,而留葛伯奕、杨茂彦、韩时良、葛钰等将吏继续统领原淮王府军。
    建继帝为了提高淮王府一系的地位,这次将寿春也提升为陪都,与襄阳相当,以杨茂彦出任寿春留守,委任淮王府大将韩时良兼知楚州,葛伯奕则出领淮南两路制置使,将淮南两路军政继续置于淮王府系将吏的统领之下。
    虽说这一系列的事情早在旬日前就已经决定下了,但真正等到走出寿春城的这一刻,淮王赵观心里还在激烈的挣扎,怀疑坚持留在寿春,或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送信
    阴霾的苍穹,寒风怒啸,最后几片形单影只的黄叶再也倔强不下去,从萧条冷瑟的枝头凋落,飘向还存有残雪的荒野。
    残雪还没有消融,眼见风雪又至。
    淮王车马已经行远,葛伯奕、杨茂彦等人这才收拾起怅然、忧虑的心情,准备返回寿春城中。
    “嗒嗒……”十数骑快马从西北方向驰来。
    “淮王殿下何在,楚山行营都统制、靖胜侯徐怀有紧急秘函递呈淮王殿下!”
    来人被侍卫拦在外围无法靠近,振声通禀来意。
    “楚山行营的人,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大呼小叫的就想直接闯过来?真要将他们当成刺客伏杀,楚山又要怨恨我们心狠手辣……”
    葛伯奕阴沉着脸看向远处楚山派来的信使,也无意将其召到跟前来询问徐怀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这次竟然绕过朝廷,直接派信使来找淮王,只是跟杨茂彦等人讥笑楚山的人不懂规矩。
    杨茂彦知道葛氏一族差点都折在徐怀手里,这深仇大恨是怎么都解不了的,暗想葛伯奕没有装痴卖傻,将楚山派来的信使当作刺客杀了,已经算是好脾气了,笑着说道:“一群贼匪出身的货色,葛帅指望他们能有多懂规矩?”
    兴许外围拦截的侍卫相告淮王已经启程前往建邺,楚山信使又振声喊道:“前面可是葛伯奕葛帅、杨茂彦杨郎君?某乃楚山行营选锋军校尉徐惮,有事相告,还请葛帅、杨郎君一见!”
    “徐怀这厮跑到寿春,老夫见不见,还要思量一番,楚山什么人都能当信使啊,仗着嗓门大,就要老夫见他?真是无礼!”葛伯奕脸色阴沉的说道。
    “这些分不清贵贱的东西,逐走就是,葛帅何需跟他们置气?”杨茂彦笑道,御马陪同葛伯奕往南城门而去,葛钰等将也是冷冷的看着楚山信使被逐赶后,往南追赶淮王的车马队而去。
    ……
    ……
    “什么狗东西?”
    徐惮年少气盛,性情急躁,在陈子箫麾下任将多次不听管束,陈子箫忍无可忍,将他贬为小卒,踢回到选锋军。
    这次考虑虏兵斥候有可能已经大规模渗透到淮水以南,徐怀便遣徐惮、苏蕈带着十数精锐赶来寿春紧急联络,也叫他们顺带多长些见识。
    他们星夜兼程赶来,却不想在寿春城外,会被葛伯奕的侍卫粗暴驱赶,徐惮这时候还强忍住脾气,与苏蕈带人往南追赶过来。
    没想到追上淮王的车马队,还是被侍卫当贼一样挡在外围盘查不休。
    徐惮气乎乎勒马停在一旁,由性情要温和一些的苏蕈上前交涉。
    苏蕈耐着性子交验信印,跟交接的侍卫头目说道:“虏兵此次进攻淮上,将西域炮投入战场,攻坚挫锐,要远胜于寻常石炮,威力惊人——兹体事大,我在寿春城外求见诚意伯而不得,还望这位大哥通容,我家节师的亲笔信,我们一定要亲手交到殿下手里,才好回去交差!”
    侍卫头目斜着眼睛瞥了苏蕈一眼,一笑:“小兄弟,哥哥要是能做主,当然不会拦着你,但你也要想想,不要说你了,就算是徐侯在此,就一定能见得着殿下吗?人贵有自知啊!”
    “苏蕈,将徐怀信函扔给这些货色便是,休得与他们啰嗦,”徐惮驱马过来,将苏蕈手中秘函,朝侍卫头目扔去,厉色说道,“将此信交给淮王,若有差池,后果你担待不起!”
    徐惮说罢,也不看那侍卫头目的脸色,拉苏蕈上马,带人转身顶着凛冽的寒风就往回赶。
    寿州与光州并置于淮河中游南岸,但最初在划分防区时,考虑到淮王府从河北、京东两路率领南撤兵马人多势众,高达十数万,便将颍水与淮水河汊附近的地区,包括光州东部的固始、戈阳等地划入淮王府辖地;而将光州西部的潢川、罗山、信阳等地则划入楚山防区。
    楚山兵马太有限了,同时徐怀对淮王府缺乏基本的信任,与寿州相接的潢川等地,非但没有急于恢复县治,甚至都没有单独设立更高一级的都巡检司。
    徐怀只是在罗山都巡检司的辖下,在潢川设立几处巡检司,监视淮河以北的敌军有可能从淮川以西、颍口附近渡淮。
    今年冬季形势进一步严峻之后,徐怀甚至还下令撤消潢川等地的屯寨,组织所有民众都疏散到罗山新城以西的腹地,以免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潢川境内,可以说是尽成荒野。
    徐惮、苏蕈要回襄城复命,离开寿春之后,一路策马西行,入夜后也不停歇。
    后半夜时风雪大作,人能扛得住,但要考虑胯下的战马也很是吃不消,徐惮、苏蕈他们途中遇到一座院墙大片倒塌的残庙,便带人停下来躲避风雪,
    众人捡拾枯枝,在颓败不堪的庙殿里点起篝火,烧了热水,拿肉脯、麦饼充饥。
    徐惮不管轮替守夜的事,都交给苏蕈安排,他和着衣甲,靠着土墙小憩,不一会儿就酣声大作。
    叫苏蕈推醒时,徐惮听到呼啸风声中隐约夹杂着马蹄声,人数还不少,看殿中先醒过来的众将卒皆一脸紧张的手持刀刃,他反手抓住靠墙而立的长槊,怒目瞪了苏蕈一眼,说道:“敌军都摸过来了?你是怎么安排值夜的?”
    “派石齐守在河湾林子里作暗哨,却不知怎的,现在还没有回来……”苏蕈说道。
    “兴许叫虏兵摸了去了,”一人凑过来低声说道,“虏兵潜伏摸人特别贼,稍不注意就会着道!”
    徐惮伏地听辨径直小庙而来的马蹄声,咬牙恨道:“胡人正靠近过来,但没有戒备,石狗子应该没有被他们捉住——定是在林子里偷偷睡过去了,这次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虏兵没有防备,我们可以趁其不备,往西突围而走!此地距离罗山,也就四五十里地,”苏蕈见徐惮有所犹豫,说道,“石狗子没有落到虏兵手里,他自己会想办法突围的!”
    “他没有马匹在身边,还他妈在树林里睡大觉,行踪一旦暴露,他从哪里去逃?”徐惮摇了摇头,毅然说道,“带上马,我们去跟石狗子会合!”见苏蕈有所犹豫,轻蔑问道,“怎么,这伙虏兵是从河湾那边过来,那边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马在,你心虚了?”
    “你少瞧不起人!”苏蕈气道,“我手中刀,未必比你少杀敌!”
    他们赶往寿春路上,也遭遇到敌军渡过淮河刺探的斥候,但都是数人或十数人一股,他们当然不惧,要不是有送信重任在身,他们都不介意收割几颗头颅回去领功。
    而此时往小庙靠近过来的敌骑,约有上百匹马,应是半支百人骑队。
    这百人骑队并没有保持足够的警戒,就往小庙接近过来,但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意味着这支骑队,不是赤扈人的斥候兵马——赤扈骑兵已经大规模渡过淮河了,这支骑队应该是先行兵马,只是没有预料到荒无人烟的野外,会有他们这么一支小股精锐存在罢了。
    现在趁着敌军没有防备,他们直接往西突围,应该还是从敌军缝隙间钻出去的,但要先往北跟石齐会合,再往西突围,当中哪怕耽搁小半个时辰,都有可能叫人数远远超过他们的敌骑,闻讯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
    当然,徐惮都这么说了,年轻气盛的苏蕈也说不出弃石齐不顾的话来。
    徐惮着苏蕈领着数人暗中将衔枚战马、驮马牵出,他带着五名好手埋伏早就塌了一扇的庙门后——也是亏得他们夜宿残庙的痕迹被大雪盖住,甚至塌坍的院墙也积了厚厚一层雪,看不出缺口多大、多高,虏兵靠近庙门前,没有都直接闯进来。
    此时天光已然微亮,大殿里的篝火已经拿多层濡湿的毡毯悄悄捂熄,徐惮从缝隙能窥见四五十名虏兵在庙门前下马。
    先是五六名虏兵毫无防备的走进来,想必是看残庙适不适合作临时的宿营地,但在他们跨步走进残庙的一刻,徐惮手中长槊便朝来人面门挥斩而去。
    他绝强劲力却没有使槊刃变得有多凶猛,却是出乎意料的轻灵,在半空极速转折,几乎是一斩之间,先将两名虏兵的面门、喉管剖开,继而变斩为刺,锋利槊刃狠狠捅入一名虏兵的胸膛——这名虏兵才刚刚做出拔刀的动作,但胸膛被刺穿,并没有当场毙命,甚至凶悍的抓住槊杆,想顶住徐惮后退,给后方同伙争取拔刀取弓的时间。
    徐惮抬脚,如重锤踹出,虏兵往后踹飞出去。
    徐惮顺势将槊刃抽出,下一刻如一头猛虎,径直往庙门外虏兵杀去,此时长槊每一道挥斩,都是极致凌厉、威猛,往猝不及防的虏兵头颅、胸膛横斩直刺。
    这伙先行虏兵,也皆是精锐老卒,遭遇惊变,第一时间拔出挎刀,但奈何徐惮长槊威猛无匹,一时间杀得这些精锐虏兵节节败退,以避槊锋。
    徐惮带人从庙门杀出,苏蕈则带人从侧面的院墙缺口纵马驰去,从侧翼杀入虏兵之中,长槊、枪矛齐飞,令这些虏兵根本就没有机会取弓射箭,甚至连马匹都顾不上,只能拼命往外围、往树林等障碍物后退避。
    这时候徐惮、苏蕈趁着虏兵大乱,都跨上战马,往北纵驰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雪
    清晨,四野覆盖茫茫大雪。
    一队队穿着深褐色裘袍的骑兵,仿佛黑暗洪潮遮覆淮河两岸的土地。
    兀赤在诸多侍卫的簇拥下,勒马停在南岸一座平岗之上,眺望渡淮的兵马。
    淮河虽说已经冰封,但河淮冬季的气温要比北地温润多了,淮水冰封后,冰冻层也远不如北地溪河那么坚厚。
    兀赤率领右路兵马从颍口南下,负责切断楚山与淮南之间的联系,数千骑兵第一时间踏冰过河,也是小心翼翼,分批进行。
    “兀赤将军!虎埭岭附近有小股敌军出没,我们抵近虎埭岭山脚下的兵马,没有防备,被杀伤二三十人!”有骑士策马赶到平岗前禀报道。
    大雪覆盖大地,天要比平时亮得更早,兀赤已注意到南边出现小范围的骚动,才召人来问南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说在他之下有诸多千户、副千户将军统领各部兵马,分掌各个方向的突发战情,但他作为右路主将,特别是趁夜以突袭的方式渡过淮河,什么细微的变故,他都不敢疏忽大意。
    他可以不去插手,但潢川、固始、戈阳等地境内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必须掌握、都必须了然于心。
    兀赤问道:“有多少敌军出没?”
    “十七人,颇为凶猛。”骑士禀报道。
    “……”兀赤点点头,表示已知晓此事,注意力就专注的放在大部队渡淮之事上。
    第一批三千骑兵目前已大体渡过淮河,接下来还有六千甲卒要紧跟着渡淮,占据南岸的几座残破城寨,切断楚山与寿春的联系。
    兀赤接受到的作战任务,明面上是既要阻挡淮南军增援楚山(淮上),还要阻挡楚山军增援淮南,但兀赤心里很清楚,他率右翼兵马渡淮,主要防备楚山军有增援寿春的可能。
    虽说楚山军精锐规模,要比南朝在淮南能调用的兵力低得多。
    汝颍会战,兀赤作为平燕宗王府所遣的增援主将,统领东路军(平燕宗王府)旗下逾三万步骑参战,但最终被淹水隔绝在庙王沟以东,只能眼睁睁看着阴超、萧干等部主力,被南朝以绝对优势兵力逐一吃掉。
    这不仅仅是赤扈南下以来最大的挫折,甚至可以说是赤扈近十年内损失最惨烈的溃败。
    即便绝大多数伤亡都是降附军,赤扈及诸番部族的精锐并没有遭受到什么损失。
    然而也正因为镇南宗王府的降附兵马,在汝颍会战中损失太过惨重,以致镇南宗王府不得不大幅加快诸蕃骑兵改习步战的步伐,从而使骑兵规模大幅缩减。
    兀赤是从汝颍会战中全身而出,但此战所带给他的震撼、触动,是他半生征战所未遇。
    这次渡淮,他麾下诸将对渡淮地点的选择,都希望落得更东侧一些,更接近寿春一些,以便能捞到仗打,谁都无意辛苦组织民夫运输大量的物资到淮河南岸修筑城寨搞防御。
    兀赤却强行压制麾下诸将躁动、急切求战的情绪。
    他不觉得京西四州总管府的大军,这个冬季真能将楚山军完全缠住。
    兀赤此时还记得大汗曾叮嘱南征诸将的一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他觉得眼下的情形就很符合这句话:在经历汝颍会战之后,安静将楚山精锐挡在淮南战场之外,意义比追亡逐败、斩下南人几千颗、上万颗头颅意义更为重大。
    ……
    ……
    战马疾驰,枪槊如龙,雪光映射在明亮的锋刃之上,使每一次挥斩攒刺气势越发凌厉、凶猛。
    徐惮眼见一名虏将双腿夹立战马,双手握举斩马大刀朝他当面冲杀过来,除了这名虏将气势极强,其左右数名虏骑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他的眼神在这一刻也骤然间倍加凌厉起来,脸色却越发的平静,无视外围射来的乱箭,持长槊竖举。
    徐惮知道,他倘若不能以最快速度将这虏将斩杀马下,被眼前十数虏骑缠住,他们这趟定然是凶多吉少。
    虎埭岭山脚下,从残庙与河湾一带,拂晓时有三支百人队虏骑进入,而往北到淮水岸边,更是密密麻麻,到处都是趁夜渡过淮水的赤扈骑兵。
    他们从残庙先往北突击,虽然趁敌不备,一路斩杀二十余虏兵,但也捅了马蜂窝,与还在河湾树林里呼呼大睡的石齐会合时,二三百虏兵都惊动起来,从各个方向围追堵截过来,他们只能往南面虎埭岭里逃亡。
    虽说他们这时候已经赶到虎埭岭北坡,但数十虏骑已经咬住他们,并没有因前面就是深山老林就放弃的意思。
    现在不仅徐惮要独自面对十数精锐虏兵,苏蕈与其他人也被三四倍的虏兵缠住,北面还有两百多虏骑快马加鞭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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