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曹龄遇刺之后,之前预备给郭曹龄调用的一些人手,都由董其锋负责节制。
    此时董其锋手下能有二十多好手可调用。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蔡铤这些年主持河西军务时所招揽、培养的嫡系亲信,绝非等闲精锐能比;他们每个人除了身手强横,暗中所真正持有的刀兵、铠甲,比陈子箫、高祥忠、仲长卿等联军核心头领都要精良。
    之前为避免匪乱之事有可能会牵涉到蔡铤头上,郑恢绝不敢轻用董其锋这队人马,也就是在跳虎滩大溃之后,他才让董其锋带着人赶到黄桥寨以防万一,但最终还是没有露面。
    陈子箫当然知道这队人马是何等的精锐,几乎每一人都能以一挡十。
    而他的整个计划,关键处也是要董其锋能暂时听他调用。只有这样,他才有把握对被他引诱进陷阱的淮源兵马,迎头进行无情而凌厉的打击。
    “这边拖得也够久了,朝中也有人在暗中议论王禀助地方剿匪有功。”董其锋也是赞同陈子箫的计划,瓮声说道。
    虽说王禀的去留最终只能是官家(皇上)决定的,但朝中对这事议论多了,终究不能算是什么好事。
    而事实上他们刺杀王禀的目标到现在还没有实现,这却要先重创淮源乡营才行。
    董其锋都觉得陈子箫可以合作,愿意配合陈子箫的计划行事,郑恢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他跟陈子箫说道:“此时诸事,我都会详细禀明给相爷,相府有没有你一席之地,还需要相爷定度,但也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耍小聪明了……”
    “我就这点人马,哪里敢耍小聪明,郑先生要是没有别的高见,我们便照这个安排起来,叫别人知道我们并非吃干饭的。”陈子箫说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简单
    “殷节级,今日能睏宋姑娘了不?”
    军寨之中,诸将卒看到殷鹏非常不爽的从徐怀住处走出来,下颔有一块乌青,闹哄哄取笑他道。
    “徐怀耍赖皮,以往他说只要连接他三箭便许我迎娶宋玉儿,但他不许我全力防备接箭,每次都要冷不丁偷着射我——我真是日了狗。你们这些怂货,一个个笑我,但有几人能冷不丁接他一箭啊?来来来,不叫你们去接徐怀的乱箭,谁来接我一箭试试……”
    殷鹏性情爽直,三四个月来整日与乡营将卒厮混在一起,平时笑骂也是混不吝没有什么讲究,这会儿也不觉得这些兵卒取笑他,他便有什么难为情的,当下从箭囊里取出一支没头箭,搭到弓弦,虎视眈眈的盯着诸军汉,要挑一个人来试箭。
    “我们接住,也没有姑娘可睏,费这鸟劲干嘛?”起哄的军汉都笑道。
    大家都知道正面接殷鹏一箭不难,窥着来势往一旁闪躲便是,但殷鹏从侧面或背后偷射,考验的是听风辨位一般的直觉反应。
    没有几年的苦练,普通军汉谁能做到这点?
    殷鹏现在能从正面接徐怀三箭,已经踏入心意相通的层次,在桐柏山里要算一二流的好手;单纯以武艺考衡,他已不比传授他棍棒功夫的徐武良稍差。
    然而问题是,徐怀对他的要求更高,要求他先躲过第一支冷箭,再避开或格挡第二、第三支连珠箭。
    这目前在乡营之里仅有徐武江、徐武坤以及唐盘能做到这一点,连徐心庵都要碰运气才能做到……
    殷鹏就觉得徐怀是耍无赖。
    “你过来给徐都将送桂花酿,怎么这半天都不见身影?”宋玉儿端着一盆要浣洗的衣衫走进来,看到殷鹏与一群惫懒军汉说笑,娇嗔的问他道。
    “殷头儿又没能接住莽都将三箭,这不是为不能睏你正发愁呢?”军汉哄笑道。
    “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不搭理你们了!”宋玉儿羞红了俏脸,跺脚走开去。
    殷鹏痴痴望着宋玉儿迷人的背影,只能望洋兴叹……
    ……
    ……
    徐怀坐在台阶上,将一张柘木短弓横在膝前,周薇、周盼儿放下箭靶子,将那些拗去箭簇的羽箭捡拾起来,放在徐怀身边的台阶上。
    徐怀练伏蟒枪无意间踏入枪与意合的境界,发现在这种极特殊的心境之下,对开弓速射也有明显的提升,这段时间便专找殷鹏、徐心庵、韩奇、周健雄以及唐盘、唐青等人当靶子。
    速射箭术目的是要在混乱的近距离战场之中,快速的捕捉目标进行精准射击,尽可能的射杀对方的普通兵卒,但对敌阵身手较强的将校却难有明显的压制。
    这点当然可以通过将连珠射法融入其中,以便在速射时能单独对某一目标进行二重、三重射击,但要求高太多了。
    最初练习时,徐怀一次性只能连射半箭囊羽箭就会力尽,精准性也非常的不尽人意。
    这也是周薇、周盼儿二女每日动不动都娇呼惨嚎的关键——就算是软弓,箭簇也被拗去,但三十步范围,身上冷不丁被狠戳一下,乌青也得好几天才能消掉。
    虽说王萱也乐意举着葫芦当箭靶子,但王萱组织进来,徐怀都是将她视作敌阵需要压制的重点目标对待,想射歪都难。
    却是苦练三月,徐怀箭术也是有很大长进,气力的持续还是其次,考虑到真实战场的混乱、急迫以及敌卒不同程度的盾甲防护,快速中追求极致的精准更为关键。
    柳琼儿提着裙裾款款走来,似弱柳扶风,柔软的腰肢有着异样的美感,却也没有什么讲究的坐徐怀身边台阶上,问道:“你与徐心庵、韩奇这次出去斥候敌情,怎么回来都两天了还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即便徐怀对联兵伐燕这事的担忧有些超乎寻常,但既然王禀都支持淮源这边推动筑城置县之事,也正式驱使千余俘虏昼夜不休的干起活来,金砂沟寨那边的新寨建设也提上日程。
    徐武江也决定将逃军武卒的家小都留在金砂沟寨定居。
    有时候就是这样。
    徐怀不管多能打,他年纪小是事实,他要决定这么做,诸多家小都会质疑。
    徐武江素来行事沉稳,这几年又是诸巡检司的武卒头目,说话做事便能令人信服,即便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决定,也自有人帮着脑补——别人就以为徐武江如此决定,还是对徐武富等人心存顾忌。
    徐武良在跳虎滩大胜后也没有留在淮源乡营带兵,而是与苏老常回到金砂沟寨,与徐灌山及荻娘共同负责新金砂沟寨那边的建设。
    大越立朝一百五十余年以来,甚为重视铁铜等金属矿产的开采、冶炼。
    桐柏山里就有两座中小型铁矿场,金砂沟寨即便没有自己的铁矿场,也能很方便的从市场上收购优质生铁进行二次加工。
    却是将优质生铁进行熔炼去杂,以及生熟铁进行包叠锻打,制造优质刀剑箭簇,乃至用冷锻法锻制当世最优质的铁甲,实是比铁矿开采、冶炼要复杂得多的技术活。
    当世不禁“弓、箭、刀、短矛、盾牌”五兵,除了可以收藏、随身携带外,民间作坊也可以铸锻,但淮源十多家铁匠铺,却没有一家能锻制良品以上的兵刃。而淮源乡兵的战斗力,短时间内很难再有大幅度的提升,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也是受限于优质兵甲的供给。
    徐武良落草之前就是铁匠铺的学徒,在靖胜军又学得上品兵甲的锻制之法,回到桐柏山英雄没有用武之地。
    虽然徐怀并不清楚“建和元年”的大祸何时会降临,但早做准备、多做准备却是有必要的。
    徐怀决定让徐武良回金砂沟寨,负责带领吴良生等人,专事精良兵刃的锻造,将铁匠铺往兵甲作坊方向发展;三四百家小留居金砂沟寨,也需要提供更多的做工,才不至于叫人闲得慌。
    兵甲作坊、采矿采集以及新金砂沟的建设,由徐武良、苏老常、徐灌山以及荻娘他们负责,柳琼儿她则从金砂沟寨回到徐怀的身边。
    她看得出徐怀这次斥候敌情回来,有很重的心事。
    “我在想什么啊,你猜猜看?”徐怀双手抱着后脑勺,靠着廊柱上,跟柳琼儿说道。
    柳琼儿美眸一番,心说老娘又没有钻进你肚子里去,哪知道你又吃错了什么药?柳琼儿正要将徐怀撂在那里,却瞥见王萱从院子角落里探出头来,一脸想要凑到徐怀身边却又嫌弃她坐旁边的样子,便伸出雪白柔软的小手,按住徐怀的脑袋,柔声说道:“我一个女人家,哪里能知道你们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大事啊,你要是累了,我帮你揉两下。”
    “那好啊……”徐怀得了便宜卖乖,整个人顺势靠到柳琼儿的怀里,感受那胸前惊心动魄的柔软,恨不能手伸去衣衫里揉两下,以慰少年躁动的情怀。
    柳琼儿见徐怀的脑袋无赖的靠过来,手在他的后颈肉上一掐,将他的脑袋托起来,替他揉捏耳根处,见王萱轻跺秀脚转身离去,才转回刚才的话题问徐怀:
    “州兵猝然夺下玉山驿,未识凶险便贸然东进,欲寻匪军主力决战,这多半是陈子箫等人所设的陷阱,你不说,我也能想到的。而诸山寨势力虽说已联手,但绝非陈子箫一个外来户以及郑恢等人暗中掀风作浪便能彻底整合的,陈子箫手里所能动用的精锐战力实在有限,我们专门盯住黄桥寨守军的动向,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妥吗?”
    从徐武富手里夺权,将徐氏族兵整合到淮源乡营之中,其间有多少巧合以及徐怀的果决应变,柳琼儿她是非常清楚的,因此也不觉得诸山寨势力联合到一起,短短三五个月就能打造成一支同进退、共死生的精锐战兵。
    淮源乡营在黄桥寨前拉锯作战将近三个月,能肯定是诸寨匪军最能打的一支战力,就在黄桥寨驻守,封挡淮源乡营西进的通道,所以州兵轻易打下玉山驿,不管是不是匪军有意设下的陷阱,在邓珪、徐武江乃至王禀等人看来,他们盯住黄桥寨守军的动向,便是关键。
    柳琼儿也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错漏。
    “我要说陈子箫这人非常的不简单,你是不是又觉得我高估得了他?”徐怀仰起头,看着柳琼儿迷人的美眸问道。
    徐怀仰头时后后脑勺在胸口蹭了一下,要不是徐怀的眼神真挚,柳琼儿一巴掌便扇到他脑瓜子上。
    “怎么不简单了?”柳琼儿问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总归要打
    徐怀没有直接回答柳琼儿的问题,去解释陈子箫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不简单,而是问道:
    “要是我说对方行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计,将黄桥寨的能战之兵暗中抽去围剿陈实率领冒进的州兵,我们始终都保持按兵不动,坐看陈实被打杀得连条内裤都不剩,你说王禀相公会不会跟我翻脸?”
    “邓珪、徐武江他们当然可以不用太理会陈实的死活,但你们真要这么做,想王禀相公不跟你们翻脸却难。王禀这三四天连着使人过来问你要不要去黄桥,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柳琼儿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贼军但凡敢暗中将黄桥寨的兵马抽出去,这不是趁机攻取黄桥寨、同时又能解州兵之困的良机吗?”
    “我们最初几番能得大胜,说到底都是郑恢这些货色自视太高、太看轻我们了,破绽大得跟穿开裆裤似的,当然有机可趁。不过,在跳虎滩一战之后,我们在黄桥寨前跟贼军对峙三个月,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便可知郑恢、陈子箫这些人真要警惕起来,也不都是无能之辈啊!”徐怀双手抱着后脑勺枕着柳琼儿的腿,手背能直接触碰到那丰腴的弹感,苦笑道。
    “郑恢这些家伙,这时候应该没有能力两头设伏吧?”柳琼儿疑惑的问道,她被勾起好奇心,也不管徐怀暗中吃她的豆腐。
    徐怀闭上眼睛,享受柳琼儿胸前那动人心魄的柔软,心里却也波澜起伏不定。
    他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非常清楚,郑恢、董其锋到淮源后,找到陈子箫,然后暗中杀死破风刀唐彪,助陈子箫夺取虎头寨的控制权,之后再大肆招兵买马,继而拉拢潘成虎、联手高祥忠、仲长卿等贼寇掀起这场声势不小的匪乱。
    从头到尾陈子箫很明确就是郑恢、董其锋等人在幕后所操控的傀儡。
    在这种隔了一层的情况下,不管郑恢、董其锋等人有多大的能耐,都很难对诸山寨势力进行有效的整合。
    就像徐怀从来都不敢奢望,他仅仅是将徐武富等人架空,就能真正的、彻底的掌握徐氏族兵。
    王禀个人的威望,邓珪代表朝廷及州县的意志,唐天德、晋龙泉等人代表地方势力的选择,以及徐武江、徐武坤、徐武良、徐心庵、徐四虎等作为徐氏出身的精锐分子站出来担事,这些都是他们最终能掌握徐氏族兵不可或缺的因素。
    当然更关键的还是上房徐与下房价之间决然难以弥合的割裂。
    然而徐怀也决然不会忘了,历史轨迹倘若不发生更变,没有郑恢、董其锋等人的介入,陈子箫犹能在建和元年到来之时,以一个没有什么根脚的外来户,崛起成为统领桐柏山诸山寨势力、敢堵塞“官家遁逃南阳通道”、能在史书留名的超级大寇。
    他绝不能将陈子箫当作一个普通的傀儡看待。
    现在王禀、邓珪、徐武江他们现在眼睛都盯着郑恢、董其锋等人,认定他们没有办法通过陈子箫这个傀儡,将诸山寨势力很好的整合起来,徐怀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说辞或者说理由,说他们更应该盯住陈子箫这个人,说贼军内部的整合可能比预想中要强。
    这简直比说联兵伐燕极可能会祸及桐柏山还要扯。
    就目前来看,陈子箫在黄桥寨坐镇三个月,整合两千贼军并招揽郭君判、潘成虎、周添等贼酋为己用颇有些能耐,但这诸事更可能是郑恢、董其锋等人在幕后协助之功,并不能看出陈子箫他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来。
    “……”这时候有马蹄声传来,片晌后,就见卢雄在院门前下马来,将马匹交给守门的老卒,径直往院子里走来。
    柳琼儿不动声色的将徐怀从怀里推开,起身给卢雄行礼:“卢爷从黄桥怎么回来了?”
    “卢伯伯,我爷爷呢?”王萱从角门后走出来,拽住卢雄问道。
    她很不爽徐怀枕在柳琼儿大腿上说话的样子,却又没法数落他们,只能是不去看这两狗男女一眼;她这时候看徐怀也气。
    “相公还在黄桥;我在黄桥睡不踏实,想着回来歇上两天,顺便看看军寨这边有没有事情要盯着。”卢雄说道。
    “军寨这边安稳得很,一点烦心事都没有啊!”徐怀装糊涂说道。
    跳虎滩一战之后,东线的战事,双方主要集中在黄桥寨附近对峙,邓珪、徐武江二人平时直接驻守在那里负责;王禀隔三岔五也会跑过去看两眼。
    淮源这边主要是程益、晋龙泉等人驱使跳虎滩一战所俘获得千余俘兵,在街市的外围修筑城墙;巡检司征用两座铺院,将公廨迁到河东街市——面对日益猖獗的匪乱,州衙也正式任命程益为监镇,协助邓珪负责淮源筑城等事,而使邓珪能更专心于剿匪作战。
    河西的军寨这时候则彻底变成一座军营,新征集以及从前方轮换下来的乡兵都在这里休整、集训。
    一方面为避免引起太多的关注,另一方面也是叫唐盘、徐心庵等人有更多的机会独立带兵上阵厮杀,徐怀这段时间要么留在军寨里跟休整、集训兵卒厮混在一起打磨武艺,要么亲自带人潜入桐柏山的西岭深处斥候敌情,很少在黄桥寨那边的战场上直接出现。
    徐怀这次亲自潜入西岭,确认陈实率兵从玉山驿再度深入贼军控制的腹地作战,便直接躲回到军寨来。
    说白了他就是担心王禀太过正直,为降低陈实及州兵有可能被贼军伏击的风险,劝邓珪强攻黄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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