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匀音喝尽杯中最后一口酒,说:“找我的许多,现在二房上下被谢远岫保护得跟铁桶一样,能见到我的,只有他的人。”
    柳湘盈仰头喝下温酒,辛辣气息顺着四肢百骸窜流,浑身都热了。
    柳湘盈问:“他们什么计划?”
    陆匀音轻轻摇头,“还不知道,现下只要我一个态度。即使没有我,该做的他们一件都不会少。”
    这话陆匀音不说,柳湘盈也隐隐察觉到。
    这几日外头风声鹤唳,她有几次碰见大房的人,对面都是匆匆而过,只有薛道宜敢对她一笑,挺着肚子慢慢离开。
    谢家内部都如此,外头就更不用说,银环日日外出,也说外头乱得很。
    谢远岫好几日没回来过,她也不确定今日他会不会回来一趟,左右机会多得是,随机应变吧。
    柳湘盈心里没顾及,敞开吃了好多,提手一轻,才发现酒壶已经空了,陆匀音见状,拉着人到另外一桌。
    又怕人彻底吃醉,打开窗户,让夜风吹进来。柳湘盈侧脸枕在手臂上,面上微微发凉,身体却还是热的,指尖滚烫,连眼前的酒杯都快握不住。
    “好冷啊。”陆匀音感叹,“一切尘埃落定,宴上菜都冷了,不知道给谁准备的。”
    柳湘盈轻笑,“挺好的,还有酒喝。我成亲的时候,只在上妆前吃了两口搞点,饿了一天,手脚比现在都软。”
    陆匀音哼笑,“那还是妹妹有福,有酒有菜,还有雪景可赏。”
    柳湘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耳边陆匀音声音飘忽,带着深切怀念:“扬州也下,风雪绵绵的,更像雨,没有这儿的凛冽刚劲,刮得人骨头冷。”
    柳湘盈道:“雪晴云淡,风柔雨润。”
    陆匀音没出声,许久极轻的笑意传来,“那儿当得起这八个字。”
    柳湘盈撑着头,朦朦胧胧地给自己喂了口酒,“跟我讲讲扬州吧,我想听。”
    也许是几杯酒下肚,热了心肠,陆匀音竟也跟她说了,从扬州街边小吃到风土人情,她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京畿的叁年不复存在似的。
    陆匀音在京畿的叁年被人看着,连门都少出。
    柳湘盈也想跟她说说,可张了张嘴,脑海中除了谢家和柳家的天地,竟空空如也。
    嘴中干涩,她抿了口酒,再出口仍是问扬州民情,陆匀音也不厌其烦地回答。
    她指着窗外的雪景,眼神亮晶晶的,说:“这有什么好看的,等去了扬州,你才能见识到什么叫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
    柳湘盈已然醉了,即使没醉她也不大懂这些,什么雾转,什么凝阶,都不如陆匀音说的白话来得吸引人。
    两人曾争锋相对,也曾携手互助,白雪漫漫,第一次两人心里向往着同一片地方。
    不同的是,柳湘盈没见过,只能想象另一个银装素裹,足够容纳两个女子期盼的地方。
    她望着陆匀音的背影,说:“会有机会的,你和小满都能回去瞧瞧。”
    陆匀音不置可否:“兴许吧。”
    酒杯里空空如也,柳湘盈用指尖轻轻转着,神思一片混沌。
    桌上酒壶东倒西歪地躺着,两个人都醉得不成样子,歪歪扭扭地,或坐或躺。
    等柳湘盈再醒过来,自己正被人背着,身上却不觉得冷,整个人被大氅裹着,脸颊蹭动。
    “你回来了?”她问完,也不等谢远岫回答,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晚。”
    “本来夜深了没想过来,见还亮堂着就来看看。”谢远岫托着她往上掂,“幸好来了。”
    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踩上去发出牙颤的沙沙响声。
    柳湘盈迷迷糊糊地,全然忘了是自己通知人回来的,谢远岫也不提这些,让她费心费力地回忆,左右他已经回来了,回来的由头都是一个。
    柳湘盈趴在谢远岫肩头,耳坠子贴在脸上,冰凉得她有片刻清醒。
    柳湘盈忽然开口:“之前也是在这里,你和娘不欢而散,同我说得也不太客气。”
    谢远岫记得,回忆着当时,“我如何不客气的。”
    柳湘盈:“你说远宵不好,还同娘生气。”
    谢远岫问:“然后?”
    “娘打了你一巴掌。”柳湘盈闭了闭眼,竭力回忆着什么,轻蹙的眉间缓缓展开,嘴唇抿了抿,问:“叁哥,痛不痛啊?”
    她抬手碰上他脸侧。
    指尖和脸侧都是冷的,谢远岫感受不到多少,那片肌肤随着触感却微微发麻,让人心乱如麻,心跳鼓噪。
    “已经忘了。”谢远岫垂眼,淡声添了一句,“母亲也是情急之下,我不怪她。”
    情急之下更是掌握不了力道,那时是深夜,她仍能看得清晰的巴掌印,力道一定不小。
    果然,身后的人轻轻啊了一声,脸侧的动作越发温柔。
    她嘟囔:“难怪你对我不客气。”
    谢远岫失笑:“哪里对你不客气了?”
    “把我当傻子。”柳湘盈垂下手,她举得太久,手腕发酸,“明明你们什么都知道,外面的天地,春景风霜也好,危险机遇也罢。”
    她恍惚地盯着地面白色细雪,像是十分困惑,不解地喃喃:“明明你们什么都知道。”
    “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
    谢远岫踩在雪中,回到秋澜苑鞋袜已经湿透。
    他先将柳湘盈放到床上,替她脱掉沾湿的外衣,整个人和汤婆子一同塞进被子里暖和,自个儿再去后头清洗。
    等再出来,热水已经备上。谢远岫坐在床边,将人捞起来抱在怀里,帕子浸透热水,替她擦脸擦手。
    十根手指,能被他擦出花来,柳湘盈醒了有一会儿,见他从指根擦到指腹,又在整个裹住搓了搓,她抬眸,直愣愣地说:“手不脏的。”
    谢远岫:“醉了吗?”
    柳湘盈点头:“没有。”
    恍惚间,她看见谢远岫唇角动了动,专心给她擦手,擦完了,唇角放平,又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柳湘盈去拧他胳膊,偏偏喝得半醉,手上软绵绵的,“笑吧笑吧,不就喝两口酒,我还怕被你笑话不成。”
    谢远岫失笑,仰头抓过身上作乱的手拢在怀里,笑问:“之前没喝过?”
    柳湘盈说:“没有,今天是例外,各个院和下人房我都送去了,算讨个彩头。”
    谢远岫环顾四周,处处都是喜庆的打扮,他点头,“不仅给别人安排好了,自己也没落下,再摆个新娘子,你这儿就齐全了。”
    柳湘盈挑眉,“说不定新娘子现成的就有。”
    “是吗?”谢远岫目光紧紧攫着她,却问着,“在哪儿呢?”
    他说话时喉结滚动,柳湘盈仰头正巧能看见那块凸起一动一动的,线条起伏,摸上去硬硬的,却脆弱得不得了。
    柳湘盈吃酒吃得醉眼朦胧,脸颊酡红,看着他惺惺作态,捏着她的手却不打算戳破那层窗户纸,只问:“布置得这么好,吃醉了怎么不早点回来?”
    柳湘盈仰头盯着那块,说:“陆匀音也这么问了?”
    谢远岫扬眉。
    柳湘盈抬手去点他喉结,指尖在圆润的顶端轻轻滑动,“我说,我等人呢。”
    “等我叁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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