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又道:“就从国家层面来说,这熙州的繁荣,是在于与周边的贸易,而西夏太后为求把持权柄,不惜迫害忠良,不惜擅自关闭与熙州的贸易,反倒是那些商人是坚持与熙州贸易,加强两国友好,避免纷争。
    故此吕庭长这么做,也是严格遵守了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国家和君主的权益,也捍卫了熙州百姓的权益。
    而政事堂未有充分考虑其中利害关系,只是一味的想要避战,这可能会因小失大,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这种情况,发生在我朝,诸位如何再站在儒家思想之上,去规劝?
    大家都说为了区区几个商人,就与西夏开战,这得不偿失,那我也要反问一句,为了区区几个商人,而放弃儒家思想所坚持的,这难道不是得不偿失吗?
    基于这两点,这道政令显然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富弼和赵抃都诧异地看着张斐。
    这小子什么时候成为了儒家思想的坚持支持者。
    可真是活久见了。
    文彦博道:“倘若西夏因为此事,与我朝开战,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张斐道:“也就是说,政事堂是宁可放弃儒家思想,也不愿意与西夏开战?”
    文彦博都被张斐绕晕了,道:“老夫可没这么说。”
    张斐道:“但我们皇庭就是认为,为了捍卫儒家思想,我们宁可与西夏开战,关于这一点,最高皇庭是坚决支持吕庭长他们。”
    第七百九十二章 根本停不下来
    扞卫儒家思想,不惜与西夏开战。
    霸道!
    这真是霸道!
    要是孔孟在世,听到这话,估计都会痛哭流涕。
    这绝对是我儒家最为虔诚的信徒啊!
    自古以来,这儒学大思想家,数不胜数,但也未有人做到这一步。
    要是富弼或者司马光说出这一句话,那不管你认不认同,至少会让人感到钦佩。
    但是这话从张斐嘴里说出来,这真是霸道的令人啼笑皆非。
    恍惚间,又仿佛回到审理方云一案时。
    当时张斐在审刑院也是张口孝道,闭口孝道,言之凿凿。
    大家还都纳闷,他怎么能够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些话来。
    可见这厮真是一点未改啊!
    而面对张斐的正义凛然,文彦博丝毫不觉自惭形秽,内心中反而出现一种诡异的感觉,自己似乎跟张斐调换了灵魂。
    张斐说得那些话,听着就像似他说的,而他说得那些话,应该是张斐说得。
    怎么全反过来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文彦博竟然有些词穷,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因为他觉得自己每每反驳张斐,那都是在打自己的脸。
    往后怎么在士林混。
    文彦博只能改变策略,是好声好气道:“大庭长,这到底是属于外事,皇庭是无权过问的。”
    张斐立刻摇头道:“我没有在过问外事。”
    文彦博激动道:“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张斐解释道:“我是在关心本国百姓的利益,西夏派人过来交涉,这当然是属于外事,但是此事的原因,是熙州皇庭出于立法原则和法制之法,决定给予那些西夏商人保障,且理由也是相当充分的。
    除扞卫儒家思想外,熙州目前的财政,完全是商人在支持,不仅仅是我国的商人,还有西域诸多部族的商人,这为朝廷节省了许多钱财。
    而那商人愿意来熙州做买卖,就是因为公检法可以扞卫了他们的权益,如果熙州对此见死不救,这会令商人寒心的,谁还愿意来熙州做买卖,熙州的财政可能会面临崩溃。
    政事堂当然是可以决定将人还回去,但是政事堂也不能完全无视熙州的判决,且不给出任何理由和解释。就只因西夏派人来交涉,然后就立刻否定了熙州皇庭的判决,我身为大庭长,难道无权过问吗?”
    文彦博道:“这都是为了避免与西夏发生冲突,这难道还需要解释吗?”
    张斐道:“所以文公认为,只要避免与西夏发生冲突,任何事都是可以妥协的。”
    “老夫可没有这么说。”文彦博立刻道。
    他在对外,是比较强势的,只是说国内发展的很好,他们都不想节外生枝,就连王安石现在都是一心处理内政。
    张斐道:“文公是不是认为就几个商人而已,相比起冒着西夏开战的风险,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文彦博问道:“这有问题吗?”
    张斐反问道:“为了几个商人,就损害熙河地区的利益,这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吗?
    政事堂在处理此事,实在是过于草率,完全就没有考虑边州的利益,但是我作为大庭长,理应给予熙河皇庭支持。”
    王安石点点头道:“大庭长所言甚是有理,熙州的繁荣,在于对商业的保护,西夏这么做,确实在破坏熙州的财政,而熙州皇庭给予那些商人庇护,也确实是基于法制之法。”
    文彦博郁闷地瞧了眼王安石,你这话就不能等会再说么,现在可是在谈论政事堂和皇庭的权力问题。
    其实是否交还
    商人,他心中已有决定,他现在是谈论这权力问题。
    王安石突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如今他跟文彦博是同一阵营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于是又往回找补,接着说道:“也就是说,今后任何外事,我们政事堂都还得请示大庭长?”
    “当然不是。”
    张斐道:“我只是希望政事堂充分考虑到熙州皇庭的判决,以及考虑到此事会给熙州,甚至于国家带来怎样后果,并且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我认为这要求并不过分。”
    富弼、赵拚亦是若有所思。
    他们也渐渐觉得张斐说得有道理,熙州皇庭这么干,是基于儒家思想,同时也是扞卫熙州本土的利益。
    但之前政事堂却认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确实未有深思熟虑,就直接下令将商人还回去,也间接否定了熙州皇庭的判决,就算是以你为主,那你也得给皇庭做出解释啊。
    如果熙州出问题,这责任又算谁的?
    文彦博也察觉到大家神情的变化,又瞄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心领神会,点点头道:“好吧,这事是我们欠考虑,我们会认真研究熙州的情况,看看该如何处理。”
    张斐拱手道:“给诸位添麻烦,真是抱歉。”
    这张斐走后,留下一干宰相,面面相觑。
    气氛稍显尴尬。
    王安石不由得感慨一声:“看来外面那些人所言非虚啊!”
    文彦博问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就是有了公检法,这官是越来越难当了。”
    这一句话,道出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谁能想得到,大庭长还能在这里够设一道关卡。
    这势必让他们得多动脑筋,以前哪需要考虑这么多。
    殊不知,这也都是早就计划好的,若不是熙州皇庭的判决,张斐还真不好介入。
    这话说回来,要没有熙州皇庭的判决,也就没有这事啊。
    司马光突然问道:“文公,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这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
    王府。
    王安石刚刚回到家里,吕惠卿就立刻赶到,其实大家对这事都比较上心,倒不是因为这事件,而是在大家看来,这是政事堂和最高皇庭的一次对决。
    “恩师的意思是,张三还真的挡住了政事堂的政令?”
    吕惠卿震惊道。
    王安石呵呵笑道:“如今可得称呼他大庭长。”
    吕惠卿愣了下,讪讪道:“这我自会注意的,但是他真有如此大的权力吗?”
    王安石摆摆手道:“其实这倒只是其次,只不过那小子拉起儒家大旗,这令文公很是犯难,如果政事堂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就将商人还给西夏太后,从儒家思想来看,那他就成为西夏太后的帮凶。”
    吕惠卿很是不解道:“但那是西夏的问题,与我们何干?”
    王安石道:“儒家思想是在你心里,而非是在西夏,至少你得顾忌这一点。所以我才估计文公八成不会将商人还回去。”
    吕惠卿紧锁眉头道:“这张三刚出任大庭长,又刚刚处理完税收一事,却对此事反应如此之快,且似乎非常了解,而在前不久,他才刚从熙州回来。”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对这一点也有怀疑,更令人疑惑的是,官家这回是让政事堂看着办,连金口都未开。”
    师徒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
    文彦博最终还是收回这一道政令,但也没有说拒绝交还商人,而是下令,先
    派人去调查调查,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
    这其实是一种妥协。
    群臣对此感到无比震惊。
    这事倒不大,毕竟对象是西夏,他们对西夏也并无太多恐惧,他们是惊讶于,还真就给大庭长给拦了下来。
    大庭长的权力就有这么猛吗?
    如果说税收一事是第一把火,那他们还不服气,因为那件事,他们到底是理亏的一方,是他们在闹事,但这第二把火真是彻底将他们给镇住了。
    竟然真的迫使政事堂对此让步。
    这是什么概念啊!
    简直离谱啊!
    基于这一次交锋,大家也都知道,江淮地区那些身亡的士大夫,真……真的可以盖棺,这没有什么好议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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