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国点点头。
    苏轼又道:“但目前只是刚刚开始,尚不能说明什么,我军在立国之初,战斗力也不俗,但之后就慢慢腐朽,我们还得时时刻刻监督他们皇家警察。”
    正说着,文吏来报,齐州转运使章惇和齐州知府曾布来了。
    王安国立刻让人请他们进来。
    二人入得屋内,立刻向王安国、苏轼道歉,表示自己来晚了。
    原来今日苏轼来皇庭,就是因为章惇、曾布说有事情与他们商量。
    坐下之后,王安国就问道:“不知二位有何事与我们商量?”
    章惇道:“不知二位是否知晓,在齐州境内,出现许多以货易货的现象。”
    苏轼听罢立刻道:“二位不会是想发盐钞吧?”
    章惇当即愣住了,曾布哈哈笑道:“子瞻果真是聪明过人。”
    苏轼丝毫不领情,直接摇头道:“我不赞成。”
    这个苏子瞻真是惹人厌啊!曾布神色微微一变,语气冷漠道:“为何?”
    苏轼道:“因为官府若能凭借一张纸就能解决财政问题,必然是会滥发,到时候必定会令百姓生灵涂炭。”
    章惇立刻道:“但这都是你们公检法导致的,公检法每到一处,当地商业必会繁荣,从而导致钱币匮乏,公检法去河中府没多久,就大量发行了盐钞盐债,如今京畿地又发行税币,可见这是必经之路啊。”
    苏轼道:“河中府一直都有盐钞,京畿地发行税币是为了赈灾,此与公检法毫无关系。”
    曾布眼眸一转,呵呵道:“听闻河中府百姓之所以信任盐钞,乃是因为苏子由能力超群,时刻监督着盐钞盐债的发行。”
    不等他说完,苏轼便道:“曾知府休想利用吾弟来激我,子由曾来信告诉我,他并不认同盐钞,只因张三手段胜他一筹,故而他没有办法,才只能接受。但我没有理由接受。”
    言下之意,伱们二位皆不如张三。
    曾布哪里听不出他讥讽之意,嘴角抽搐了下,暗道,这厮当初被打,真是苍天有眼,可惜打得是眼,不是嘴。
    章惇兀自是心平气和道:“我们不是来跟二位吵架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如今京东东路的商业发展迅猛,只因缺乏钱币,故而停滞不前,只要有足够的钱币,必然是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此我们事先还征召商人去开发滨州的盐,如今那边的盐产量已经提升不少,是有足够的能力发行盐钞。”
    “缺得是钱币,而不是盐钞。”苏轼道。
    曾布道:“敢问苏检察长可有妙法?”
    你别光说不练,你来想个办法啊。
    苏轼道:“既然京城那边可以通过仓库税来调解粮食,为何我们不能通过一项储铜税,来解决钱币问题。
    如今钱币价值本就在增高,如果再针对铜器进行征税,同时又给予商人铸币的权力,如此一来,钱币必然会增多的。”
    曾布道:“要是让商人来铸币,良莠不齐,后果更加严重。”
    苏轼道:“我们可以制定铸币法,来确保这一点,公检法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曾布、章惇愣是说不过苏轼,不免气鼓鼓地看向王安国。
    王安国道:“我也赞成苏检察长所言,发行盐钞风险太大,还是尽量要避免。”
    章惇道:“但是铜是有限的,商业继续繁荣,到时还是得发盐钞。”
    苏轼道:“到时再说。”
    章惇见他油盐不进,道:“发行钱币,是我们官府的权力。”
    苏轼道:“但是没有公检法的支持,百姓是不会相信的。”
    “你告辞。”
    因为这已经他们不是第一回 吵架,故此走得非常丝滑,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吵着吵着就还得坐下来继续商量。
    其实章惇也知道,苏轼的办法也是可行的,目前确实钱币价格走高,只要放开民间铸币,货币会得到缓解。
    但是他们希望将货币掌握在官府手里。
    不幸的是,他们遇到苏轼这个超级自由派,苏轼的理念就是官府应该认真收税,给予商人更多自由,他对仓库税和酒税就没啥意见,而且是非常赞成的。
    不过章惇有句话说得很对,这公检法每到一处,当地必然会出现钱币匮乏的现象,原因就在于公检法会促使商业繁荣,交易频率变多,钱币不变,那就会出现钱荒的现象。
    所以章惇、曾布也都很着急,只要发货币,商业决计会变得更好,但要得不到公检法的支持,就是没法发,因为百姓不会相信的。
    曾布甚至在想,如果天灾覆盖京东东路,那他们刚好能够顺理成章地发行纸币。
    天不遂人愿啊!
    青州也不例外,转运使王居卿也在跟钱顗、范纯仁较劲,钱顗和范纯仁也都不答应发行盐钞。
    也可见革新和保守的政治理念在地方上还在不断地发生冲突。
    反倒是京城的党争,有些偃旗息鼓,因为皇权在伸张,同时大家都在围绕着利益在进行较劲,政治理念之争就放到一边。
    更加要命的是,一场席卷整个京畿地的反腐风暴,突然拔地而起,这期间没有人反应过来。
    短短半月,各地检察院、警署,就抓获六十多名官员。
    朝野上下是震惊不已。
    因为宋朝很少发生这种大规模的贪污案,可是等到其中一些细节爆出来后,大家又是一阵懵逼。
    原来也不是什么大贪腐案,都是一些底层官员借着赈灾,吃空粮,亦或者与商户勾结,高价购买赈灾所需的货物。
    都是几十贯,或者百来贯。
    大家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主要因为这是朝廷第一回 如此大规模的以工代赈,同时又发出数百万贯的税币。
    而之前朝廷又经过一番改制,户部、工部在执行方面是手忙脚乱,前期就是乱来一通,关键这底层的执行官署是没有变化的,没有做到垂直整合,上面缺乏对下面的监督,这就滋生出腐败的土壤。
    朝中大员可不敢动,当时他们也没那心思,都顾着政治斗争去了。但是底层官员,瞅着这钱往手中过,寻思着,捞一点,谁能发现的了,以前大家也都这么干,再说如今世道这么乱,大家都盯着仓库税。
    事实也是如此,之前都没有官员关注这些事。
    包括王安石他们也都被蒙在鼓里,哪有功夫关心这些琐碎之事。
    但他们也真是背,遇到一群小牛犊,何执中、王回他们刚刚在学院,经过道德和法律的洗礼,是一腔热血,不管你捞多捞少,发现就抓。
    越抓越起劲。
    终于感受到检察院的快乐。
    同时皇家警察也想立功,而且他们以前也深受这些底层官员的剥削,这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也是非常配合检察院。
    对于那些底层官员而言,刚被抓的时候,他们还不是很慌,他们认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在以前,那都可以算是官员福利,最多也就是去外地,最差也就是被解除职务。
    可哪里知道,检察院全部都以死刑进行起诉。
    当即就昏死过去一大片。
    我不过安排几个亲戚在这里面混吃混喝,你给我来个死刑?
    朝中的官员们也都傻了。
    你们检察院是想立功立疯了吧!
    这尼玛判死刑?
    这这这!
    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但检察院也是有法可依,有判例,有条例,皇庭就必须得接,到底是否判死刑,这得审过才知道。
    时隔多日,这皇庭再度被围得是水泄不通,百姓们望着被告席上的两个人,那目光中是充满着愤怒。
    而院内就只有一个人站着,这个人当然就是张检控。
    “我也不得不说明这一点,关于贪污罪的量刑,我朝在很多判例上是不一致的,有些处罚是很轻的,甚至不处罚,但也有些贪官被判处死刑,而且根据近三十年的判例来看,我们朝是从未对贪官判处过死刑,同时还废除刺配、杖刑等惩罚,最多都是发配边州,而且单从两位被告所涉及到的金额来看,确实不是很多。”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根据我们检察院证据的显示,两个被告加在一起,所涉金额也不过一百二十贯钱,这比之前的一些案例所涉及的金额是要少许多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当下的环境,此时此刻,全国上下,君民一心,都在想尽办法,努力地抵御天灾,而他们贪污的钱,本是用来赈济百姓的。
    也许有人说,不过是多添二三十个名额,但是这也有可能是二三十条人命。因为朝廷是用有限的钱来赈济,他们将这种救命的名额给自己的亲人,这无异于谋财害命。
    所以,我在此代表检察院恳请大庭长,判决第一个被告刘广和第二被告陈牧绞刑。”
    “好!”
    “说得好!”
    “死刑!”
    “判他们死刑!”
    外面那些憋坏了的百姓,立刻是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
    贪污赈济钱,就是谋财害命。
    这必须死刑啊。
    说得好像他们以前没有遇见过似得。
    但其实如这种底层的小贪,其实并不少见,估计陈牧、刘广都不觉得这是在贪污,关键这么大一笔工程,涉及到这么多人,这么多钱,老子就弄个几十贯,都被你们揪出来,今后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但是面对张斐地言之凿凿,面对百姓的同仇敌忾,陈牧、刘广是彻底慌了,一个劲地向赵抃作揖求饶。
    赵抃瞧了眼张斐,又看了眼陈牧、刘广,一手抓着木槌,几番欲起,犹豫半响,他轻咳一声,“正如张检控所言,我朝对贪污的惩罚,有着诸多判例、赦令,以及条例,本庭长还需仔细审查相关律法,才能做最后的定夺,今日审理就先到此为止。”
    说着,他拿起木槌轻轻敲了下。
    声刚落,忽觉一道巨大阴影照来,大家立刻抬头看去,但见头顶上飘来一块巨大的乌云,是遮天蔽日。
    难道!
    赵抃都不走了,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片乌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突然!
    一滴巨大的水珠低落下来。
    啪嗒一声,十分清脆。
    大伙不免都屏住呼吸,倾听着这久违的声音。
    一滴!
    又一滴!
    哒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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