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王安石?不应该,如果他能这么做,何必找我?张斐思索半响,问道:“之前没有人议论此事吗?”
    李豹道:“之前倒也有,但是比较少,百姓都还是在议论此案的结果,主要是那连坐法,许多百姓又在捕风捉影,认为这里面有猫腻,但今日我就听到许多人在谈论此事,也有可能是连坐法比较敏感,读书人不太敢说,故此才借此来转移话题。”
    张斐紧锁眉头,问道:“你方才说,许多百姓认同我在庭上对税法的定义?”
    李豹直点头。
    张斐皱眉道:“百姓可不一定真正能懂其中的含义,你安排人仔细去调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推动此番舆论。”
    李豹点点头,“我马上命人去调查。”
    这李豹走后,张斐暗自思索起来,听上去好像是有人在暗中制造舆论,如果是的话,到底是敌军,还是友军?
    正当这时,屋外忽闻青梅的声音,“姑爷,老爷回来了,让他现在去前厅。”
    张斐一怔,“好,我这就来。”
    刚刚出门,就遇到许芷倩。
    “爹爹找你?”
    许芷倩问道。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一脸八卦地问道:“什么事?”
    “我还没去,又怎么知道。”张斐道:“走吧,一块过去听听。”
    夫妻二人来到前厅。
    “张三,这场官司的余震可是不小啊!”许遵放下茶杯,向张斐说道。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许遵道:“今儿有一些百姓上咱检察院,打听税法的事。”
    张斐诧异道:“打听的税法的事?”
    许遵道:“就是他们想知道如果自己多交了税,那我们检察院能否为他们做主。”
    一旁的许芷倩道:“滥收税这可是违法的,检察院理应要为他们做主。”
    “你懂什么。”
    许遵瞪她一眼,“京城的两税,还是由官府掌管,税务司只是掌管免役税,那些税吏收税,又岂会事事遵循税法,这多少都会有些问题的,这上面不改,检察院若是尊法,必然是会陷入两难境地!”
    许芷倩道:“其实朝廷早应该将两税交予税务司,如今两套税制并行,这迟早会出问题。”
    许遵长叹一声,“这大家都知道,只是。”
    相比起河中府,京城的权贵实在是太多,阻力之大,可想而知,他们不可能轻易答应让各税合一。
    也没有谁敢轻易这么干,因为你不一定做得到。
    司马光他们也都没有提起过,即便是王安石,也不敢自己出声,还让张斐去制造舆论。
    说着说着,许遵忽觉张斐一直沉默不语,又瞧他面色凝重,不禁问道:“张三,你怎不说话?马上夏税就要开始征税,到时可能会出问题,我们可得早点想办法应对。”
    张斐一怔,道:“我认为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我们也没得选,因为我们公检法捍卫的是律法,律法是怎么定的,那我们就怎么干。”
    许遵迟疑道:“但是,但是这可能会影响到财政收入。”
    张斐道:“那是政事堂该去操心的。”
    许遵稍稍点头。
    话虽如此,但张斐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呀!
    制置二府条例司。
    “这是恩师吩咐的?”
    吕惠卿惊诧道。
    王安石点点头:“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此外,目前京城执行的是两种税制,此不可长久,既然他们没有京东东路阻止税务司,那么京城必然也是交给税务司,何不趁此良机,先制造舆论,且看看他们的反应。
    更为主要的是,如果京城能够多收一些粮食上来,那么可缓解漕运上的压力,以及新政在地方上的压力。”
    “原来如此。”
    吕惠卿点点头,“我还以为?”
    王安石问道:“你以为什么?”
    吕惠卿道:“我以为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其目的是挑拨更多人去对付公检法,或者给公检法制造困难。”
    王安石稍稍一愣,沉吟少许,摇头道:“这不大可能,他们这一挑拨,朝廷就会顺势让税务司接管税务,他们是得不偿失啊!”
    吕惠卿听罢,却是沉眉不语。
    王安石瞧了眼吕惠卿,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吕惠卿道:“恩师,这京城可不比河中府,这里宗室、外戚、功勋遍地都是,这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王安石问道:“能出什么问题?”
    吕惠卿道:“我总感觉太急了一点,且京城或许并不适合这公检法,在地方上,公检法是可以代表皇权,但这在天子脚下,自然是皇权至上。”
    王安石道:“当初刚刚执行免役税时,不也有这担忧,但最终也没有什么问题。”
    吕惠卿道:“免役税就只是一种新税,且数目并不多,与两税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王安石稍稍皱眉,想得半响,摆摆手道:“税务司迟早是要接管税务,咱就不要瞻前顾后,我可不是那司马老贼。”
    正当这时,下人通报,开封府知府,曾巩来了。
    王安石赶紧出门相印。
    来到屋内,坐下之后,王安石便是笑问道:“子固今儿怎有空上我这里来。”
    曾巩道:“有件事我要与商量一下。”
    王安石道:“什么事?”
    曾巩道:“是关于夏税的,京畿地各县的税吏都表示不敢再去收税。”
    王安石皱眉道:“这是为何不敢?”
    曾巩道:“就是前些天张检控在庭上的那一番关于税法的论调,导致百姓对当今税务是议论纷纷。可你是知道的,税吏几乎不会完全根据税法去收税的。那么要收到与往年一样多的税,其中肯定会有一些违规之举,可能会面临公检法的起诉,若完全按照税法去收,可能根本收不到多少税。不管怎么做,他们都会面临麻烦,他们希望朝廷先给予一个答复。”
    王安石与吕惠卿对视一眼。
    这一下几乎可以确定,这可能真不是张斐安排的。
    因为张斐是不可能操纵那些税吏的。
    王安石道:“我会马上跟官家反应此事的。”
    不过张斐已经早他一步,来到皇宫,向赵顼汇报此事,因为李豹已经调查结果来。
    “你急着见朕,可是为了京城税务一事?”
    赵顼向张斐问道。
    张斐愣了下,“官家已经知晓?”
    赵顼点点头,“李豹已经将调查结果告知朕,有迹象表面,确实是有人在后面推动这些舆论发酵。”
    顿了下,他又道:“不过,你不是也打算这么做吗?”
    张斐点点头道:“是王学士建议我借此案,制造一些舆论,为税务司接管京畿地一切税务司做铺垫。”
    赵顼点点头道:“朕知道,朕是想说,既然这与你想得不谋而合,难道不是好事吗?”
    “或许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不是我们在这么干,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
    赵顼听得纳闷,道:“有何不一样?”
    张斐道:“如果是我们所为,那就是我们要对付他们,但如果是他们所为,那就是他们要对付官家。”
    “对付朕?”
    赵顼不禁震惊道。
    张斐点点头,道:“看来他们比我们预想中的要醒悟的更早。”
    赵顼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想要借公检法来约束朕的权力?”
    张斐摇摇头道:“准确来说,他们是要借官家之手,去突破公检法的约束。关于这一点,我之前与官家也解释过,他们必然是会走一步的。
    因为只要我们严格执法,以及坚持公检法的审理制度,他们几乎是不可能赢的,无论是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我们都是占尽绝对优势。
    他们唯一可以赢的机会,就是在于官家。”
    “朕记得,权力的笼子。”赵顼点点头,笑道:“唐太宗曾言,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他们若想从朕这里突破,那他们真是痴心妄想啊!”
    关于这一点,很早之前张斐就跟他说过,皇帝必须要牺牲自己的部分皇权去维护朝廷的法权,否则的话,这很容易就会被人攻破。
    赵顼最终是答应了,因为他是极具野心的,他要将财政恢复过来,然后去打仗,再造汉唐盛世,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为此他当然愿意牺牲部分皇权。
    而且,他曾是唐太宗的小迷弟,而唐太宗其实就玩过这一招,牺牲小部分皇权,来换取朝廷法度。
    张斐还是非常谨慎道:“他们可能不会选择直接面对官家,他们也没有这胆量,但他们也许会从官家身边的人下手,以此来令官家陷入困境。”
    赵顼稍稍皱眉,又问道:“朕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只能是官家约束好他们,以及加强消息来源,只要能够先一步得知对方的计划,那我们多一分胜算。”
    赵顼点点头道:“朕知道了,你放心,朕这回是有足够的决心,绝不会轻易动摇的。”
    张斐愣了愣,只觉赵顼这回的态度,可比上回还要坚决。
    赵顼似乎也看穿他所想,不禁苦笑道:“就连强盗都能羞辱朕,朕还有甚么可去计较的。”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看来上回吴天给了他极大的刺激,他心里装着雄图霸业,可现实偏偏是一个小太岁都能够将他的禁军来回羞辱。
    落差太大,他也想得很清楚,没有财政,没有规矩,这皇权又能干什么。
    虽然赵顼表现出极大的决心,但是张斐还是有些忐忑不安。这是最难过得一道坎,而且这是一场持久战,一旦开始,将会一直进行下去,因为皇权与法权,几乎就是无解,只能依靠皇帝的主动牺牲来换取法权落地。
    为什么公检法能够在各地得以执行,可不是司马光的功劳,他只是一面旗帜,真正的推动者其实是皇帝。
    没有皇帝的支持,这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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