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张斐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道:“那就按照传统方式来吧,其实我只是借机推广听证会的制度,而并非是要拿听证会要挟他们,如果以传统的方式来谈,反而对他们非常不利。”
    苏辙忙道:“你可别大意,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保住他们的地位和权力,这与公检法必然是有冲突的。”
    “没事。”
    张斐道:“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你将他们都请来吧。”
    苏辙好奇道:“什么办法?”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告诉你,因为你跟他们是一边的。”
    “你!”
    苏辙是好气又好笑,不禁拱手道:“我最欣赏张庭长的,就是这份坦诚。”
    张斐拱手道:“我最欣赏苏小先生的就是这份理解。”
    “哈哈!”
    二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张斐说得恁地轻松,苏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又跟范镇一块,将河中府大小乡绅全部约到皇庭来,共有一百来人。
    不但如此,河中府的官员也来了不少,京兆府的事,他们可以不管,但这事关乎到每一个人的利益。
    毋庸置疑,他们都是站在乡绅这边的,意见也是非常一致,就是一定确保乡绅的权益,极力阻止公检法介入乡里的大小事务。
    对此他们也是信心满满,因为张斐可不是要废除他们的权力,而是要明确权利和义务,而他们愿意接受权利和责任,但必须要维持乡村管理制度,可不能由皇家警察来取代。
    当然,这也是他们积极参与的原因,如果张斐是要废除宗法制度,那他们理都不会理。
    苏辙是看在眼里,心里十分好奇,张斐到底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他清楚,张斐肯定是要让公检法入乡得,而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全部依赖那些乡绅。
    但这显然也是乡绅的底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公检法入乡,如今他们就已经对此非常焦虑。
    过得一会儿,张斐终于来到大堂内,后面龙五和牛北庆抬着一张屏风。
    梁友义冷冷一笑,心道,他不会是打算跟我们上课的吧。
    这老头上回收税时,真是躲过一劫,原因就是这老头心眼虽小,看不起珥笔出身的张斐,但是他不是一个吝啬鬼,在名誉和金钱的抉择上,他会果断选择名誉,别看他当时四处游走,各种游说,但他自己偷偷摸摸将税全都交了,是一文钱不少,这令张斐有些失望。
    张斐可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这一笔笔账这心里都记着的。
    一番寒暄后,张斐便是直入主题,同时讲明自己的主张,也就是成立乡委会,同时又在屏风上画了一副乡委会与官府的权力结构图。
    “官府对乡绅最为看重的,就是乡绅在救灾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故此我认为我们可以以义庄为中心,成立乡委会,而目的就是确定权利和义务,永远不能再出现,在诉讼过程中,皇庭在乡里找不到责任人,我觉得这是最为基本的。所以。”
    张斐双手一摊,“如果这一点,各位都无法接受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谈的。”
    直接亮明底线,可以给你们权利,但要出问题,必须得有人来承担,哪有不承担义务,却又拥有权利的美差。
    一众乡绅眼神交流一会儿,陆晓生点头道:“这要求并不过分,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他们也想确定,光凭道德名望,他们也管不着下面的人。
    梁友义突然道:“我们可以答应张庭长的条件,但是张庭长又能否答应我们的条件?”
    张斐问道:“梁老先生但说无妨。”
    “就是乡法与律法的问题。”梁友义道。
    所有乡绅都看向张斐。
    这可是他们最为关注的一点,因为目前来看,公检法在河中府是深得人心,一时半会似乎也干不掉,那就得商量一下二者该怎么相处。
    到底想法还是基于封建制度,与公检法存在根本性矛盾。
    张斐道:“最近我又仔细研究过各乡的乡法,跟律法是完全互补,比如说永泉乡的乡法,里面有一条就是禁止喝酒,律法虽然没有规定喝酒违法,但也没有规定,不可以禁止喝酒,当然,从律法角度来说,喝酒是绝对不会触犯律法的。
    但我想说的是,许多乡法只是当地习俗,禁止律法没有禁止的行为,很少有与律法有着直接矛盾,比如说,律法规定杀人有罪,乡法就不可能规定杀人无罪,可见后者与前者是一个补充关系。我可以完全支持乡法,只需要你们拿着来皇庭报备就行,到时若有乡民来此诉讼,我会以乡法为主。
    再说那个喝酒的例子,律法是允许喝酒的,永泉乡的乡法不允许,如果有永泉乡的乡民来此皇庭告状,说乡委会因为他喝酒便要惩罚他,我一定根据乡法驳回他的诉讼。”
    这番话下来,苏辙他们都是惊讶得看着张斐。
    这个让步是巨大的啊!
    这与他们所料,是大相径庭,甚至就不像似张斐干得事。
    包括许多乡绅亦是如此,这幸福来的太快,他们只觉不可思议啊!
    唯独曹栋栋在那里打着瞌睡,他对这事不太感兴趣,但他必须得在场,毕竟此事与警署是息息相关的,好在旁边的符世春在认真听。
    梁友义很是谨慎,这小子太狡猾了,抚须道:“既然要来向皇庭报备,那皇庭也可以借此干预我们的乡法。”
    其余乡绅也是纷纷点头。
    张斐笑道:“如果只是补充,且与律法没有直接矛盾,那我就能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如果你们不来报备,那我怎么去驳回他们的诉讼?”
    不少人是纷纷点头,其实现在已经有些乡村主动来官府报备,但这不是规定的,你要不来报备,也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公检法在掌管司法,皇庭得依法判决,你要不报备,那还怎么去依法啊!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梁友义听得有些懵,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
    张斐又道:“不过有一点我是要说明的。”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众人立刻变得警惕起来。陆晓生道:“张庭长请说。”
    张斐道:“首先,这各地风俗不一,我也不清楚,所以乡法怎么立,你们自己看着办,给皇庭报备一下就行,因为皇庭是要有依据的,但是我们皇庭就只看乡法,而不会看人,故此,乡法也应该是一视同仁。
    再说那禁止喝酒的乡法,如有人因喝酒受罚,来此告状,我会驳回,但如果有人来举报,无论对方是谁,也必须要受罚。
    我虽然是庭长,但如果我违法,那我也得受审,道理是一样得,这也是合情合理吧。”
    这番话下来,整个大堂是鸦雀无声。
    苏辙听罢,嘴角抽搐了下,心中暗自叫绝,这一招可真是妙极了。
    蔡延庆和元绛默契地对视一眼,好似说,这小子可真是一个鬼才啊!
    但见那些乡绅神情有些微妙,皆是沉默不语。
    那梁友义几番张口,但却没有声音。
    张斐见无人答话,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大家若是有意见的话,大可提出来。”
    兀自无人张口。
    范镇脸都红了,但他只是一个牵线人,他无权为河中府的乡绅做主。
    张斐又问道:“各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你小子好意思问?
    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特权?
    但这话呀,就只能意会,可不能言传,因为宗法制度,本来也是要求人人遵守,只不过立法人就是执法人,当然不可能做到一视同仁,如果人人遵守,并且受公检法监督,不还是公检法干预乡法。
    最终,陆晓生率先点点头道:“理应如此。”
    憋了这么久,他脸都红了,这个条件,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就非常尴尬啊!
    张斐却是不依不饶,看向其他人,“诸位?”
    其余乡绅也都纷纷点头。
    张斐微微笑道:“那我就没有别的要求,其实我特别说明这一点,也只是为了将来能够依法行事,若不说清楚,可能会引发误会。”
    众人都懒得理他。
    这回真是被坑惨了,谁能想到他做出这么大的妥协,又会提这么一个无比正常的要求。
    张斐瞧了眼他们如丧考妣的神情,嘴角抽搐了下,险些笑出声来,道:“那那就这样,若是诸位没有别的要求。”
    梁友义点点头道:“那就先这样吧。”
    其实也没啥可谈的。
    这一点就很要命啊!
    说罢,这些乡绅就起身离开了。
    “咋?”
    曹栋栋揉揉眼,左右看了看,“这就结束了?”
    张斐笑问道:“你醒了!”
    曹栋栋尴尬地挠挠头,又向符世春小声埋怨道:“你还说这场会议可能要讨论很久。”
    符世春略显尴尬道:“我哪知道。”
    “早点结束也好。”
    曹栋栋又道:“反正咱都请了假,走走走,找个地方喝酒去。张三,你去么?”
    张斐道:“你们去吧,我这还有点事要处理。”
    “那行,小春,咱们找小马去。”
    曹栋栋拉着符世春就离开了,一边出门,还一边问道:“方才说了啥?”
    符世春道:“今后咱们警署可有得忙了。”
    曹栋栋直点头道:“这是好事,我就怕太闲,最近百姓都忙着做买卖,半天也遇不到一个小贼,真是无聊死了。”
    “???”
    听着曹栋栋地抱怨,苏辙是无奈一笑,旋即又向张斐道:“我与衙内一样,也没有想到这么快结束了。”
    张斐笑道:“我说了用这种方式来谈,对他们要更加不利。”
    苏辙呵呵一笑:“你这个主意可真是妙不可言,苏某也是佩服不已。基于这一点,估计许多乡村的乡法都会变得无足轻重,最多仅限于一些地方习俗,到头来就还是完全以律法为主。”
    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此乃人性也。
    当乡法对于他们也有限制时,乡绅们就必然不敢定得太严,即便他们愿意,乡村里面的大地主也不会愿意的。
    根据张斐所言,不管你们怎么去立,但都要一视同仁,那么一旦有人举报他们违反乡法,皇庭也一定会为他们做主的,那不完了呀。
    就如禁止喝酒,当真人人都能遵守吗?
    大地主躲在深宅中喝一点,谁知道呀,知道你也说不过他,可百姓一喝,必然会被举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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