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小义一口气赶到法学院时,发现法学院周边,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不少人手中都还提着菜、米、酒。
    “这么多人?”
    马小义站在人群后面蹦跶了几下,忽然灵机一动,一边往里面挤,一边嚷嚷道:“让让,让让!本警长奉命来此维持治安。”
    大家一看是马小义,立刻就让出一条道来,马小义顺利地来到廊道上。
    这法学院就是一间很大的平房,甚至可以理解为,就只有一间教室,一方面是工期太短,另一方面,来法学院授课的老师,都是在皇庭工作的,也就不需要再设办公室。
    当然,这其实也方便更多人来听课。
    张斐还是希望更多人熟悉法律,至少要能够判断,自己的利益到底有没有受到侵犯,唯有如此,公检法就能够根深蒂固,即便他走了,也不会出现问题。
    马小义先是往教室里面看去,但见讲台上空空如也,不禁道:“幸好!幸好!三哥还没有来。”
    又左右看了看,发现教室旁边的廊道上,已经被官员、士大夫给霸占,心道,你们这些人平时老想着跟我三哥作对,现在又来听课,可真是好没原则。
    “吕知府也来了?”
    王韶走到吕公孺、蔡延庆、范镇、元绛面前,朝着几人拱拱手。
    吕公孺笑呵呵道:“如今咱们整个陕西路的焦点,可全集中你们河中府,你看,不止我一个知府来了。”
    他目光往旁边一扫。
    确实!有很多地方的知府、知县都来河中府出差,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非常关键的一年,如果成功,必然是要覆盖整个陕西路的,他们得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那税务司是否真的如传言一般厉害,好早点做准备。
    王韶也是心如明镜,笑道:“听闻张庭长在京城讲课时,甚至连官家、曹太后都去听课,他如此年纪就能够吸引到太后、官家,以及当朝宰相去听课,自古以来,可真是头一回啊!”
    吕公孺点点头道:“这法制之法已是威名远播,但我们还是一知半解啊!”
    王韶道:“元学士和范学士在京城没有听过这张三讲课吗?”
    元绛叹了口气道:“惭愧,惭愧,我只是落下第一堂课,目前也是一知半解啊!不然的话,也不会屡屡败于他啊!”
    “哈哈!”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蔡延庆好奇道:“这法制之法就如此博大精深吗?”
    元绛的才华,他们是知道的,竟然还只是一知半解,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范镇点点头道:“否则的话,也不会有人认为这张庭长的法制之法是属于开宗立派,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
    他们这些人可都是大学士,满腹经纶,他们的评价,令周边的官员、士大夫都是暗自咂舌。
    真的假的?
    这么厉害吗?
    “哟!梁老先生也来了。”
    韦应方走到梁友义面前,略显诧异道。
    梁友义哼道:“老夫来看看那黄口小儿到底是真才实学,还是沽名钓誉。”
    韦应方是心如明镜的,你们就是在找茬的,嘴上却道:“听说在京城时,就连官家和太后都亲自去听他的课。”
    梁友义道:“说不定是那司马君实请去的,为他的司法改革助威。”
    其实他们很多人都是来砸场子的,在皇庭上,有规矩在,他们是很难发挥,弄不好就被抓了,但是在课堂上,呵呵,这文无第一,你小子敢在这里开课,这不就是送上门的绵羊么。
    正聊着,忽听得一人高喊道:“大庭长来了。”
    几人立刻举目望去,只见张斐从连接到皇庭的专用走廊往这边行来。
    瞬间,人群进一步缩小对法学院的包围圈,吕公孺、王韶、元绛等人也立刻入得教室,站在最后面,占据最佳位子。
    “咦?那木板是用来做什么的?”
    吕公孺瞧着正前面是一块竖立的木板,不禁好奇道。
    元绛道:“那是张三上课必备的工具,他会将所讲的内容,写于木板上,并且还会画图来做解释。”
    “画图?”吕公孺抚须笑道:“这倒是挺新颖的。”
    这时,张斐已经来到讲台上,他先是看了一眼,“哇这么多人啊!”但随后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一句,“好在我已经习惯了。”
    “?”
    这第一句话,就引来不少人鄙视。
    你们以为我们都是来听课的吗?
    待会有你好看的。
    张斐抬起头来,朗声道:“不管是法学院的学生,还是因为好奇来这里听课的,我都希望你们能够保持课堂纪律,不要随便喧哗,毕竟我的嗓门也就这么大。”
    教室内外立刻是鸦雀无声。
    其实都不用张斐提醒,这么多人,如果不维护纪律的话,这课还怎么听啊!
    教室外面的百姓,人人都是闭嘴,竖起耳朵。
    张斐见大家这么听话,也就没有说太多的废话,直接道:“现在正式上课吧。”
    说着,他转过身去,用炭笔在木板上写下四个大字——法制之法。
    这四个字一出来,士大夫们便是面面相觑,
    这是一个老师该写出来的字吗?
    就算是用炭笔,也不至于如此难看啊!
    这北宋的文人,对于书法真是有洁癖的,而他们中很多人都是第一回 看到张斐的墨宝,因为平时审案,都是许芷倩、蔡京他们在写。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字,着实令他们大跌眼镜。
    包括学生们都深感失望。
    不愧是珥笔出身。
    对此,张斐是完全无视,关于这一点,他已经对自己妥协,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也会被人鄙视的,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认识就行,向一种学生道:“我先看看你们去年学得怎么样,什么是法制之法?”
    数十个学生们第一回 上大庭长的课,是既兴奋,又忐忑,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张斐诧异道:“你们不知道吗?”
    坐在最前面的四小金刚可真是急坏了。
    你们在干什么?别害我们啊!
    那些学生点点头。
    张斐道:“既然知道,那就说出来啊!”
    那些学生一同念道:“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很好!”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法的源头就是来自于人们的一种共识,简单来说,就是大家都觉得偷抢是不对的,所以要禁止偷抢,大家都觉得杀人是不对的,所以要禁止杀人,后来子产、李悝他们这些人,就根据这些规矩,写出成文律法。
    法的源头就是人们的一种共识,而共识又是诞生于基于个人利益的保护,大家觉得偷抢不对,是因为怕自己被偷抢,而不是担心别人。所以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虽然张斐讲课跟他的字一样,都是非常粗糙,但这话糙理不糙,那些旁听的士大夫们,一下就明白过来。
    “而这一堂课,我要讲的是,就是如何去执行法制之法,在这一点上。”
    张斐突然看向四小金刚,“你们的四位老师,也经常在这上面犯错。”
    四小金刚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但心中却对此充满着期待,他们在运用法制之法时,确实有些不太熟练。
    张斐又问道:“我们《宋刑统》是继承于?”
    他故意停留了下。
    “唐律疏议。”
    一个学生立刻抢答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以示鼓励,又问道:“《唐律疏议》又是基于?”
    又有一个学生道:“儒家思想。”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唐律疏议》是基于儒家思想,也就是我们常说到的德治。但不管是之前的《唐律疏议》,还是当下的《宋刑统》,是不是包含了所有的儒家思想?”
    这个问题,没有人抢答,在场的学生都认真思考起来。
    蔡卞稍显犹豫道:“没有。”
    “当然没有。”
    张斐道:“要是有得话,光凭你们在第一堂课对老师的态度,你们四个早就坐牢去了,还能坐在这里上课。”
    四小金刚尴尬地低下头去,这老师可真是记仇啊!这都多久的事了,他还记得。
    不少士大夫则是嗤之以鼻,就你这德行,也应该去坐牢,这是老师跟学生的交流吗?
    太离谱了!
    张斐又道:“儒家思想博大精深,又岂是《唐律疏议》、《宋刑统》能够说清楚的。那么我们能不能召集天下英才,根据所有的儒家思想,编写出一部新法典?”
    那些学生们顿时又陷入疑惑中,他们也是第一回 上这种一问一答的课。
    而不少士大夫是奔着吵架来的,可是这些问题,令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去介入其中,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蔡卞突然道:“不能。”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卞道:“例如,儒家强调邻里和睦,可是邻居之间也经常吵架,如果以此为法,那人人都有可能犯罪。”
    “回答的不错。”
    张斐又笑问道:“如果真的将儒家思想,全部编成律法,那又是什么?”
    那些学生人都懵了,这都一些什么问题,没哪本书说这些内容!
    一个老者按耐不住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都回答不了,难怪这些学生只能上法学院,不能上国子监,道:“儒家思想编成律法,不还是儒家思想么,还能是什么?”
    张斐瞧了眼那老者,笑而不语。
    那老者愣了下,难道我还回答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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