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不然的话,元绛哪会想得那么细,公检法迟早要面临高利贷的,不如就拿此案来做个范例。
    那大财主吴天福来到皇庭,真的是如丧考妣,他当天也在场,得知这债务要转给转运司,郁闷的几天没有睡着。
    原本他是强势的一方,如今却成为弱势的一方。
    一对小眼珠子时而瞟向张斐,时而瞟向李永济,幽怨的眼神,配上那一脸横肉,真是我见犹怜啊!
    张斐怕自己笑出声来,赶紧端起茶杯,喝口茶,放下茶杯来,看向吴天福,语气温和地问道:“吴员外,今日只是让你来转运司协商的,你有何想法,大可直接说,不用担心。”
    吴天福其实更怕张斐,因为李永济也就是一个押司,见张斐这么说,他便道:“我这契约又没有违法,那法援署的人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八十几贯,根本就没有的事。”
    说着,他掏出几份契约来,递给张斐,“张庭长请过目,这上面根本没有就提钱,当时那陈胡氏是来我家借粮食,约定换得是盐、布、茶,这个八十几贯可真不知从何谈起。”
    根据宋朝律法,年息最高不能超过百分之六十,至多也不能超过一倍,有些财主身后有人,不在乎,照样放几倍利息,但也有些财主,使用“借甲还乙”的套路。
    陈光妻子借的都是粮食,但约定换得是布、盐、茶,这利息都是按照斤两、匹尺来折算,这一般百姓根本算不清自己到底付了多少利息,总之,还不清就对了。
    张斐接过来契约来,先没有急着看,而是看向李永济。
    李永济道:“张庭长,你不会不知道,朝廷明文规定,以粟麦出举还为粟麦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
    吴天福道:“陈胡氏第一次来我这借粮,约定是还粮食,之后她却要求以布帛来还利息,她说朝廷只给他布帛,我见她可怜才答应她的,之后就约定以布帛、盐、茶来还。
    这是陈胡氏自己要求的,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想要粮食,但是她拿不出来。之前官府也处理此类案件,也是允许的。”
    这些地主在借钱这事上面,手段可是非常厉害的,防得是面面俱到。
    张斐仔细看过第一份和第二份契约后,又递给李永济。
    李永济草草看得一眼,便向张斐问道:“张庭长认为这合理吗?”
    又不是要他赔钱,是转运司赔,如果你皇庭规定要这么赔,转运司一定会这么赔的。
    张斐道:“现在我的意见并不重要,而且一方是转运司,在私下商量时,我也不便发表任何意见。关键还是你们双方能否达成和解,故此李押司认为这合理与否更为重要?”
    李永济道:“我当然认为非常不合理。”
    张斐又问道:“李押司又是否愿意接受?”
    李永济果断道:“肯定不愿意。”
    张斐道:“既然你们双方是各执一词,又不愿意和解,那就不如开庭审理此案。”
    李永济道:“好啊!”
    临门一脚,吴天福倒是有些发怵,众目睽睽,他都能够想到会是个怎么状况,自己名声都会臭,主要对方还是转运司,得到整个转运司,这才能有好日过吗,将来还想偷税漏税吗。当即神色一变,笑道:“那那倒不至于,既然转运司承接这些债务,好说,好说。不知李押司愿意给多少?”
    李永济道:“连本带利,三十贯亦或者三十石粮食,不能再多了。”
    吴天福顿觉一阵肉疼,这一下就少了五十多贯,但他只能认栽,毕竟他也知道,其实自己跟李永济他们是一边的,点头道:“行!三十贯就三十贯,但是我要钱,不要粮食。”
    他可精明,要粮食,天知道官府会给什么粮食,玩折算,玩得赢官府?
    张斐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三方立刻签订一份和解书。
    送走他们后,张斐来到前厅,刚到门前,就听到一阵哽咽声,“多谢官人,多谢官人为我们做主,我!”
    当即收住脚步,偏头往里面看去,但见那陈光夫妇作势就要给苏辙跪下,而苏辙赶忙拦住。
    “哎哎哎!你们这是作甚,都说了,这是你们应得,不需要感谢我。快拿着钱和地契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看得出,苏辙的表情有些复杂。
    为了这桩案子,他将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啊!
    等到陈光夫妇走后,张斐才走了出来,苦笑道:“想不到你这边比我那边还要慢一些。”
    苏辙苦笑道:“他们夫妇都不识字,我得跟他们将一切解释清楚。”
    顿了顿,他又道:“你那边谈完了。”
    张斐笑道:“稍稍纠结了一下,转运司提议三十贯,原本那吴天福还不答应,要求如数偿还,转运司肯定是不答应,故此我建议他们上庭审理,最终吴天福还是答应下来。”
    苏辙微微皱眉道:“这摆明是高利贷,吴天福还敢争执?”
    张斐道:“始约缗钱而偿谷粟,始约粮稻而偿布缕,这种路数的确比较复杂,陈胡氏的债务是由茶、盐、布组成的,我这一时半会都理不清这利息到底是多少。”
    苏辙问道:“那如果上庭的话,你会怎么判?”
    张斐笑问道:“你又会怎么打?”
    苏辙沉吟半响,道:“上场官司已经判定朝廷的折算标准,故此可以用同一个标准来计算。”
    “如果你这么打,那你赢的可能性很大。”
    张斐一笑,道:“因为我也打算借这场官司,颁布一个以货币为中心的折算法令,专门用于借贷。”
    苏辙斜目一瞥,问道:“这是你早就打算好的?”
    张斐笑道:“我总也要捞点好处啊!”
    苏辙微笑道:“你要捞这好处,我倒是不反对。”
    拿这个官司来做判例,绝对是非常完美得,因为一方是官府,官府以身作则,更具有说服力啊!
    张斐突然抬头往外面看去,“外面好像有不少人。”
    苏辙头疼道:“他们是来看陈光能否拿到足额的赔偿。”
    张斐笑道:“接下来你们检察院有得忙了,要不要我让蔡京他们过去帮忙?”
    苏辙道:“暂时先别要,我已经跟法援署那边谈好了,他们会来帮我。”
    “那就。”
    张斐拱手道:“祝苏小先生好运。”
    苏辙拱手回礼道:“但愿不会连累到张庭长。”
    张斐苦笑道:“但愿吧!”
    之前那场官司,只是导火索,真正战役此时才刚刚打响。
    当苏辙回到检察院时,却发现这大门进不去了。
    整个官署的大门,被一群汉子给挤得是水泄不通,隐隐听得里面传来陈琪那无奈地叫喊声,“你们别往里面挤,一个个来,一个个来,别挤,听见没有。”
    天呐!来的这么快。苏辙人都是晕的。
    士兵们一看陈光能够拿到这么补偿,关键还不用还债,这简直就是!
    马上!
    立刻!
    以免迟则生变。
    苏辙看到这场面,少说都有上百人,都不敢露面,直接就跑去警署,调来五十多个辅警维持治安。
    好不容易,才将检察院的治安给维持住。
    苏辙这才出现大厅前,朝着下面那茫茫多的士兵道:“你们先别着急,只要有冤情,有证据,我们检察院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来的。
    你们先排好队,一个个来,跟检察员讲述你们的冤情,以及你们的家庭住址,到时候我们检察院会评估,如果证据确凿,我们便向皇庭提起诉讼,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一阵齐声高呼,震得那屋顶都在抖动。
    士气相当高。
    苏辙都不禁抹了一把冷汗,稍稍点头,“听明白就行了。”
    言罢,略显疲态的转身回到大厅中去。
    陈琪急忙跟上,叹道:“这回咱们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苏辙抬头看着屋顶,“这马蜂窝若是生在自家的屋顶上,不捅也得捅啊!”
    官府。
    “接了!接了!”
    何春林激动地跑入厅堂,“检察院接了。”
    韦应方惊喜道:“全都接了吗?”
    何春林道:“反正是说,只要拥有足够的证据,那检察院一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曹奕皱眉道:“那些士兵手中有证据吗?”
    韦应方笑道:“只要军营方面配合那些士兵,就不会缺证据。”
    曹奕眼中一亮道:“也对!证据全在军营里面。”
    何春林问道:“军营方面,会愿意配合吗?”
    韦应方呵呵笑道:“此事要是闹不出一个结果来,哼,那些武将头上也都悬着一把剑。”
    秦府。
    “诸位将军,这我可拦不住了。”
    秦忠寿道:“检察院如此彻查军费,引起许多将军的不满,他们现在都在鼓励士兵前去告状,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那将士们还会服我么。”
    折继祖皱眉道:“难道他们都是清白得吗?”
    秦忠寿讪讪道:“谁都不清白,故此他们此时才会抱团取暖,如今此事闹得这么大,朝廷也不敢一下惩罚这么多文官武将,若是今日不闹,将来一个个查,他们可就回天乏术。现在他们都想借此事,一举遏制住公检法。
    他们甚至还要为那些士兵提供军资库拖欠、克扣军饷的证据。诸位将军应该也都知道,克扣和拖欠军饷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朝廷财政不足。”
    折继祖、种诂瞧向种谔,然后均表示无奈地摇摇头。
    这不可能拦得住。
    而且,你要拦,说不定还会被人告一状,是得不偿失啊!
    种谔叹了口气,又叮嘱道:“你也得看紧一点,可别闹成了兵变。”
    秦忠寿连连点头道:“故此我才得跟他们站在一边,如此才能够叮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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