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这现实也是如此,主要就是中央财政不好,更多希望河中府来支出西北军费。
    唐仲文所准备结案陈词就是,麻烦你们检察院帮我们向中央多要一点点钱。
    可是梦想是丰满的,但现实是很骨感的。
    此时此刻,唐仲文坐在椅子上是面如死灰,就是一副问啥,啥不知道的表情。
    自我麻木!
    苏辙并非张斐,一瞧唐仲文就这状态了,他就没有再多问,“我问完了。”
    陈琪低声道:“咱们今后的日子,只怕比皇庭要难过的多了。”
    苏辙都不用看,就已经察觉到一道道饱含怨恨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这真是踢了大家的饭碗,他颇为无奈道:“我们已经努力尝试过了。”
    不得不说,此战确实打出了检察院的威风,也令那些官员突然明白过来,相对而言,检察院更是那条毒蛇。
    皇庭是不具备进攻性的,他们也只能说皇庭在最终的判决上,是具有偏袒的,但没有人从过程中去挑毛病。
    确实也挑不出。
    但是检察院不同,检察院是极具进攻性的,他会找你的弱点去进攻,皇庭则多半不会。
    但是这在许芷倩看来,却觉得苏辙还是太过宽容,撇了下小嘴,低声道:“看来苏小先生,还是留有余地。”
    她对此很不满,都问到这份上,不如将这军费问题问清楚,人家为国而战,手臂都断了,区区三四十贯,你们拿不出来,为一个御史践行,却花一千多贯。
    这真是令人心寒。
    不如直接搞清楚这个问题,既能为国家省钱,又能给予士兵应有的待遇。
    她的立场向来明确,就是永远站在弱势一边的,也改不过来,这也是为什么她的律师生涯是非常短暂的。
    张斐回头瞧他一眼,笑道:“再问下去,那就是令一个案子了。”
    说着,他又看向邱征文,“法援署可有问题?”
    邱征文直摇头道:“没有。”
    “!”
    观审的士兵门,都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叫什么法援署,不如叫“没有署”,就会说“没有”,不会说些别得么。
    唐仲文顿时如泄气一般,瘫倒在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还险些跌倒,幸得一旁的庭警搀扶住他,是喘着气,下得庭去,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淡定从容。
    张斐又看向苏辙,“检察院方面,还有证人吗?”
    苏辙摇摇头道:“我们没有证人了。”
    一旁的官员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故意拖欠军饷都是板上钉钉的了,再问那就多余了。
    张斐又看向邱征文道:“法援署有什么要说得吗?”
    邱征文这才站起身来,道:“我们主要针对的是转运司方面故意克扣陈光的军费。根据陈光与军营的契约。
    军营每月要支出三十升米,十五斤酱菜,两百五十文钱,以及四季各一套衣衫。根据熙宁元年到熙宁二年的米价来说,每升米在十文钱左右,三十升米,也就是三百文钱,当时的酱菜的价格在于一斤十文钱左右,十五斤就是一百五十文钱。
    四套衣衫,根据我们请专门的牙人评估,总价值大概是在一千二百钱左右,分摊到每月,大概是一百文钱,再加上一些零碎的补助,官府每月应该支付陈光妻子一千三百五十钱。
    但是正如之前陈光所言,朝廷每月就只给陈光妻子一匹布帛,十斤酱菜,一套衣服。”
    说到这里,他低头仔细看了眼文案,这都是数据,他不敢拖大,才道:“根据朝廷制度,官府是可以用布帛、钱粮折算给士兵家属。
    虽然在这条规定中,朝廷确实没有写明,具体的折算标准,但是我们在朝廷收税和发放官员俸禄的规定中,找到了具体的折算标准,根据这个折算制度来看,是以物的好坏来进行具体折算。”
    官员们顿时睁圆双目,看着邱征文。
    既然没有明写,那就官府说了算,怎么能够按照别得折算规定来算,你懂不懂规矩。
    张斐直接提他们问出心中疑惑,道:“这能混为一谈吗?”
    邱征文道:“将军与士兵所得军费,都是出自军资库,且都是处于军饷制度下,在朝廷没有明文区分开来,理应用同一个标准来算。”
    许芷倩适时递上一份文案。
    张斐看过之后,点点头:“不错,在军饷制度中,确实是有明确的折算规定,有分上等布帛,下等布帛,上等米,下等米,既然是在同一制度下,又未另加说明,这折算应该同处于一个标准。你继续吧。”
    那些官员有苦难言,他们真不敢争论标准不一样,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一个收税折算,要是争辩这个折算问题,可能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士兵这个折算,是支出,而这个支出,朝廷是认得,你就是如数发,也不会影响政绩。
    而收税那个折算,是财政收入。
    财政支出,不一定影响政绩,但是这财政收入是一定影响政绩的,收入减少,那政绩就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他们只能认。
    “是。”
    邱征文点了下头,又端起一个木托盘来,“这上面是陈光妻子每月所得的布帛,方才唐司理也承认,军资库却是发出一批这样的布帛,充当军饷。
    而我们寻找了四个牙人,五家布铺进行询问和调查,他们认定的结果都是相差无几,在这些布帛中,最便宜的一匹只值七十文钱,而最贵的也就值一百文钱,我们折中算下来,平均一匹布帛也就值八十五文钱,再加上每月的十斤酱菜,虽然是快要发霉的,但我们还是以十文来算,也就是一百文钱,以及那件衣衫和逢年过节所得补助,那么陈光妻子每月实际所得在两百三十文钱左右,差不多只有所约定的五分之一。
    对此,我们这里有相关的折算证据,其中还包括当年米铺卖出米的账簿,牙人、布铺对于这些布帛的议价,等等。”
    李敏立刻起身将一沓厚厚的文案递给蔡京。
    那些观审的士兵一方面是咬牙切齿,他们也受过折算剥削,但他们算不明白,到底亏了多少,如今一听五分之一,这真是人神共愤,这未免也太狠了一点吧。
    另一方面,又对这法援署另眼相看,原来这法援署不是“没有署”,查得这么细致。
    之前这种纠纷案,就是一句话的事,哪里还会找当年米铺卖米的账目来当证据。
    许多官员们不禁都是大开眼界。
    这就是皇庭强调的过程吗?
    果真是言出法随啊!
    那蔡京非常懂事,将拿到的文案,分给蔡卞他们,而不是递交给张斐。
    这等粗糙的活,怎能让老师来做,老师坐在上面喝茶就行了。
    张斐还真在喝茶,放下茶杯来,又向邱征文道:“你继续说。”
    邱征文继续言道:“很明显官府发给陈光妻子的酬劳,是远低于官府与陈光所约定的。而且苏检察长方才提到军资库拨款给公使院,并非是个例。
    而我们所查,在去年军资库至少向公使院拨款五万贯,以及六千五百石头粮食,分布在全年的十二个月,可见军资库的仓库里面,从来就不仅仅只有那些布帛,是有相当一部分在计划之外的钱粮。
    这足以说明,军资库就是故意以次充好,因为根据朝廷的规定来看,这种布帛,是属于下下等布,但是官府却以一贯的价钱折算,这是属于上等布的价钱,可见官府用一种折算的方式,去克扣军饷。
    且此案是极为特殊,因为陈光随军出征,家中就只有妻儿,再无任何保障,只能凭借这一份酬劳来勉强维持生计。
    而这份保障,也是这份契约中的关键所在,朝廷立此规矩的初衷,也是为了士兵们能够安心在前线杀敌立功。如果官府无法确保陈光妻儿的生计,陈光是绝不会答应随军出征的。
    然而,众所周知,两百三十文钱是完全不能维持陈光妻儿的生计,而当时陈光又不在身边,陈光的妻儿只能卖田借钱度日,别无其他选择。
    在这期间,陈光妻子一共向乡亲们,借取十六贯钱,如今连本带利,已经达到八十二贯钱。”
    全场一阵哗然。
    最多也就两年,这已经是差不多百分之两百的利息。
    但是张斐却很平静,并没有对这个利息,提出异议。
    邱征文又继续说道:“但这一切都是因为朝廷克扣军饷所造成的,故此,理应由朝廷来承担这一切债务,以及偿还这期间陈光妻子所卖出的六亩土地和已经支付的利息钱,同时,支付三十贯的抚恤金和以及部分赏金。我说完了。”
    张斐又看向苏辙。
    苏辙起身道:“我没有太多要说的,因为根据目前的证据,以及唐司理的供词,足以证明,转运司是故意拖欠军费。
    因为在陈光那份申请抚恤名单递交到军资库后,军资库对公使院还有三笔至五笔的支出,而且公使院向军资库借助经费的公文,都是在那份抚恤名单之后。
    而根据转运使元学士所言,每年各官署所得经费是根据往年的经费分拨的,公使院财和军资库的财政是相对独立的,其中军资库的财政就是用来支付军费的,那么陈光抚恤金也应该算在其内的。
    但是军资库拖欠陈光抚恤金的理由却是要等待朝廷拨款,同时又将仓库里面的钱粮拨出给公使院,显然这是故意拖欠抚恤金。”
    他只是很平静的阐述,但是在场所有官员的心脏都直接挤到嗓子眼了。
    你这不就是暗示,军资库将军费挪给公使院,用于公款吃喝,然后以抚恤的名义,又向朝廷请求更多军费支出。
    整个河中府的官员都开始焦虑了。
    你真是冤枉人了,军费是真的紧张,公使院只是在这紧张上面,稍稍的锦上添花。
    如果削减军费,这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张斐突然侧目看向坐在贵宾席上的元绛,“元学士有什么要说得吗?”
    元绛激动地张了张嘴,旋即沉默不语。
    他总不能说,我们公款吃喝只是在紧张的军费上锦上添花。
    那真是不打自招。
    尽量当做没有听明白。
    哇!这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张斐暗自一赞。
    这时,蔡京又将经过审阅,且整理好的证据递给张斐,道:“这些证据都没有问题。”
    张斐点点头,也懒得看了,直接敲了下木槌,道:“经过本庭长审理,转运司拖欠、克扣陈光军饷罪名成立,转运司将承担陈光妻子在陈光前往鄜州戍守期间,为求生计,所借的一切债务,并且赔偿其在这期间所卖六亩田地,以及在这期间其已经支付的相关利息,同时,在本月之内,必须支付其抚恤金三十贯给陈光,至于犒赏方面,这是军营方面的考量,本庭暂不予理会。”
    第五百四十七章 法中取利(五)
    砰!
    “退庭!”
    言罢,张斐便起身离去,一如既往地潇洒。
    而这一次宣判,也真是干净利落,都不带一丝迟疑的。
    有些事是不能较真,一旦较真,就会发现如此简单。
    关键还有一点,就是当苏辙谈到公使院后,官员们就开始直接躺平,不愿意做过多地挣扎,你爱怎么判,就怎么判。
    因为官府的论点就是一点,财政困难。
    事实也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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