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芷倩轻轻哼道:“是你自己不守诚信,嘴上说得好听,但心里却盘算着,利用这些穷人来吸引富人上门找你打官司,我这么做可也是为你好,以免你误入歧途。”
    “为我好?”张斐听着就怪亲切的,气得是直挠脑门,哽咽道:“真是日了狗了,这女朋友没有找到一个,倒是找了个娘回来,特么也真是绝了。”
    许芷倩听得一个真切,啐了一声:“我才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你想得倒美。”
    张斐直接原地爆炸,怒喷道:“我说大姐,我也得赚钱养家,帮穷人打官司,你以为真的那么容易么,还是说你太相信我,认为我可以战无不胜,回回都能够弄个几百贯,而且还不会被人报复,再说,赚富人的钱,难道是不义之事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许芷倩据理以争道:“你一个珥笔之人,要赚富人之财,那只能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与他们一块剥削百姓。”
    张斐气得直喘气道:“我这还什么都没干,你就在这里给我扣帽子,还剥削百姓,你当我傻呀,帮他们剥削百姓,那百姓能有几个钱,还不够他们自个塞牙缝的。你自个傻,就别以为别人也与你一般傻。”
    许芷倩也激动起来了,“到底是我傻,还是你傻,你现在若多行正义之举,不落下口舌,前途将无可限量,莫要为了贪图这蝇头小利,而自毁前程。”
    “什么前途无可限量?什么自毁前程?”张斐见她不但不认错,而在这里胡说八道,急得是手舞足蹈:“你到底在说什么东东,老子一介屁民,哪有你这般命好,前途全要靠自己奋斗,可如今全让你给毁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你他妈……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许芷倩狠狠一跺脚,拂袖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这是为了你好。”
    “完了!完了!”
    张斐双手捂脸,“我特么还真找了个妈回来。天呐!”
    “你们在吵甚么?”
    忽听身后有人言道。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许遵走了过来。
    张斐狠狠瞪了许芷倩一眼,道:“认亲。”
    “爹爹,你莫听他胡说。”许芷倩回瞪了眼张斐一眼,又注意到许遵神色怪异,问道:“爹爹,你怎就回来了?”
    许遵瞧了眼张斐,道:“出事了。”
    张斐顿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般“祸”这哥们从不单行。
    ……
    “什么?开封府一个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状纸?”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许遵。
    许遵点点头,道:“而且全都是有关契约纠纷的。”
    张斐心中一凛,紧锁眉头:“他们这是想要釜底抽薪啊!”
    许遵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禁争讼,唯我朝不禁,但有关此的争论,可也一直未有断过。”
    “呀!不好!”
    许芷倩也反应了过来:“原本官府对于这种契约官司,都是遵从‘官从政法,民从私契’,如这种纠纷,甚至都不会惊动开封府,但是李四一案,却开了一个先例。开封府必然要做到一视同仁,但是开封府根本就不可能每天处理这些争讼,这么下去的话……”
    张斐道:“朝廷就只能禁止争讼,简单来说,我现在面临失业的风险。”
    你不是很能说么?
    行!
    我们服!
    我们就将你嘴给封上,从源头上掐断。
    许遵点点头道:“是有这个可能,但也不一定就会禁争讼,也有可能是给予更多的约束,他们下一步就应该是上奏官家,但具体会是什么结果,目前还不能妄下判断,还得看朝中其他大臣的反应,不过目前情况是非常不妙。”
    想明白的许芷倩,不禁怒上心头:“岂有此理,他们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公报私仇,害怕有朝一日,被张三揭穿他们那些丑事,真是欺人太甚。”
    说着,她又激动地向张斐道:“张三,我们决不能就此屈服,一定要与他们斗争到底,我就不信他们能够只手遮天。”
    张斐人都傻了。
    难道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他依稀记得,前一秒种,他们还吵得不可开交。
    许遵轻轻拍了下张斐的肩膀。
    张斐回过头来,望着许遵。
    许遵用坚定眼神看着他,笑道:“放心,此事老夫一定会支持你的,即便丢了这一身官服,也在所不惜。”
    之前官司的事,他为避嫌,很少过问,但这事可不一样,对方摆明就是在玩赖,以大欺小,他可也难以忍受这种事。
    张斐闻言,即是感动,又是羞愧,虽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就觉辜负了许遵,给他添了麻烦,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恩公请放心,我是不会就此屈服的,他们妄图以此来打倒我,那也太瞧不起我了,我还有很多手段没有使出来。所以,我恳请恩公不要因我而卷入此事。”
    许遵皱眉道:“可是我若不在朝中支持你,你根本无法扭转此事。”
    张斐道:“只要我这张嘴还能说话,那就不算输。”
    许遵见他心神不定,不像是有主意的样子,沉默片刻,轻轻点了下头:“行,我就保住你这张嘴,至于其余的事,就交由你自己处理。”
    张斐点头道:“多谢恩公。”
    说着,他又看向许芷倩,神色非常复杂,挣扎半响,心中一叹,罢了,罢了,看在恩公的面子,我就退一步吧。“方才之事,非常抱歉。”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现在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我……好吧。”
    张斐真是哭笑不得,弄了半天,还是我小肚鸡肠呢。
    许遵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张斐微微一怔,如实道:“恩公有所不知,其实我一直都想利用李四一案,来为自己增添名气,然后去做那些富绅的生意。”
    许芷倩诧异地瞧了眼张斐,心想,他为何说得如此坦诚,难道其中另有缘由?
    “原来如此!”许遵稍稍点头,又瞧了眼许芷倩,大概也猜到他们在争吵什么,毕竟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
    张斐又道:“但是我……”
    “你勿用解释,我相信你。”许遵摆摆手,打断了张斐。
    张斐神情一滞,略显诧异,“恩公真的信我?”
    许遵呵呵笑道:“这一个人心肠坏不坏,老夫还是看得明白,你小子虽然有些滑头,但心地不坏。”
    话说至此,他稍稍瞟了眼女儿,又道:“如果倩儿做了什么事,令你不开心,你也别放在心上,我相信她也是为了你好。”
    又是为我好?这应该是古人的口头禅吧。张斐苦笑地点了点头,不过如今他确实也没有心情去在乎那些事了。
    因为他正面临着生存危机。
    而目前他毫无准备。
    ……
    开封府可以说是大宋的最高司法部门,这一般官司是打不到开封府去,然而,这一个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状纸,这已经创下记录,未来可能也很难打破。
    吕公著刚得知此事,人都是懵的。
    什么时候,这开封府成了公共茅房,什么屁事都往开封府扔。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这一看就是有人在从中作梗,而且来头可能还不小。
    要不然也不敢在这开封府头上动土。
    吕公著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反应过来后,是勃然大怒,竟然耍到开封府头上来了,那敢情好,家里那狗头铡、虎头铡都已经许久没用了,赶紧擦亮一点,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会自己跳过来。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他瞠目结舌。
    就在当日,刑部、大理寺、审刑院、御史台四大部门,二十余名官员联名上奏,要求朝廷下令抑制争讼之风。
    紧接着,又有数十名官员是闻风上奏。
    其中还包括不少致仕在家的士大夫。
    人数之多,速度之快,令宋神宗都吓到了。
    这可不是什么大事呀!
    但这也绝非偶然。
    原因很简单,若助长此风,那将会伤害到他们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陈裕腾若没有背景,他能成为祥符县最大的地主吗?
    那么,朝中谁又不是陈裕腾呢。
    谁又敢保证,今日之事不会发生到他们头上。
    政见不同,那都只是内部斗争。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可是对外,他们可是相当齐心的,这肉必须烂在锅里面。
    故此一有人挑头,这些人是不约而同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开始在后面推波助澜。
    也正如许遵所料,他们还直接将矛头指向张斐,许府那边大摆阵仗,挑起百姓争讼之风,以至于百姓们都趋之若鹜。
    若不加以制止,这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许遵、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等人也都站出来,为公道说话,表示张斐也是在规则之内赢得这场官司,并不违反规矩。
    但面对整个体制的集体控诉,他们的争辩就显得苍白无力。
    关键那些人也没说要惩罚张斐,只不过是借张斐一事,要求朝廷抑制争讼之风,否则的话,开封府天天都得打官司。
    宋神宗反应也很快,赶紧下令,命枢密使陈升之领王师元、齐恢共议此事。
    枢密使可就是大宋名正言顺的宰相。
    让他处理这种小事,看似不太合理。
    但陈升之心里非常清楚,神宗这是要息事宁人。
    因为此案多多少少跟王安石也有关系,且朝中已经有心怀不轨之人,有意无意将争讼一事与王安石给绑在一起论。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神宗决不会允许这种意外发生。
    况且抑制争讼,对于皇帝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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