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常理而言,戏卖与擅去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但律法并没有规定这一点,律法只是解释何谓戏卖,何谓擅去。
    那么如果分开来看的话,曾氏的确犯了擅去之罪,因为她是在没有完成纳征的情况下,就主动离开自己的丈夫,跑去跟别人结婚。
    因为李四当时并没有赶着她走,反而是眼巴巴,泪汪汪,满是不舍。
    陈裕腾亦是如此,他是在没有完成纳征的情况下,就将人家妻子给娶走了,这当然是属于夺妻,虽然中间没有人反抗,但不代表这就合法。
    想了半天,吕公著可算是理清楚了,归根结底,就在那份契约的生效日期上,他们都以为自己完成了合法手续,可因为陈裕腾之后追究利息,而导致这一切都变得不合法,因为这个交易日期是定在六月十五,行为却提前发生在六月初三,又怎么可能合法,三人谁又能幸免。
    此时此刻,不管是吕公著,还是许芷倩,都明白为什么之前张斐先让李四去祥符县告官,以及方才要控诉那份契约不合法,其目的就是要官府给出证明,表示这契约非常合法。
    只要这契约合法,那么整个交易就不合法。
    当然,如果三人都默认,那其实也算合法,官府也不会追究,关键现在是李四他不认,他认为自己违法,他若违法,其余二人自然也就违法。
    但是真要这么判,好像又有些不合情理,就差这么十二天,然后就判三人重罪,人家李四、曾氏都还是受害者,这好像也不妥啊!
    如果坐实罪名,除了坐牢,还得接受杖刑。
    处罚是很严厉得。
    毕竟这关乎礼法。
    吕公著非常慎重道:“由于此案还涉及到陈裕腾与曾氏,本官还得调查清楚,再做判决。退堂!”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个官司本来打得是民事纠纷案,吕公著也做好这方面的功课,哪知张斐这臭小子不讲武德,打着打着,就成了刑事案件。
    官有政法,民从私契---可就不好使了。
    既然是刑事案件,自然就更得慎重。
    因为刑事案件的处罚,是远重于民事纠纷的。
    关键吕公著也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虽然他已经理清楚整个事件的脉络,但他不敢轻易下决断。
    而当张斐离开衙门时。
    门口围观的群众是一个也没有少,但是……
    没有喝彩!
    没有掌声!
    没有泪水!
    没有感动!
    唯有懵逼!
    围观群众们完全就听不明白,饶是经验丰富,熟读律法的吕公著,也都是想了半天,才将这个弯给转过来,更何况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他们对律法几乎是一无所知,这哪里转得过来呀。
    关键张斐是帮李四来诉讼的,结果直接就将李四送入监狱。
    干脆利落!
    但是这样好吗?
    今后谁还敢找你打官司啊!
    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这样,他们是呆呆地,甚至都带有一丝害怕地望着张斐独自一人离去。
    因为谁也没有忘记,他们好像是两个人来的。
    “张三哥!”
    忽听后面有人叫喊,张斐回过头来,见马小义顶着满头大汗追了过来,“小马?”
    马小义跑到张斐身前,脸不红,气不喘,呆呆望着张斐,过得片刻他,他才问道:“三哥,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对了!这小子跟他爹还有赌约。张斐笑道:“你回去跟你爹说,你爹会给予你答案的。”
    马小义一听,兴奋地挥拳道:“那便是赢了。”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突然目光闪动几下,一手搭在马小义肩膀上,笑道:“小马!你们家开典当行的,肯定也遇到不少纠纷吧。”
    马小义点点头,道:“时常遇到,但很少闹到开封府来。”
    也就张斐。
    一般这种官司真心打不到开封府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张斐道:“我与你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自不愿将来兵戎相见,可如果有人拜托我告你爹,这如何是好啊!”
    马小义急急问道:“三哥,你能告得赢么?”
    哇!这么激动?张斐皱了下眉头,小声问道:“小马,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提前继承家业?”
    马小义错愕道:“啥意思?”
    他是装得吗?张斐暗示道:“意思就是谁来都一样,我是不可能输,而且我还能把你爹送入大牢。”
    “让爹爹坐牢?那可是不行。”马小义直摇脑袋,怕怕道:“三哥你恁地重义气,不会真告俺爹吧?”
    看来他没这想法。张斐叹道:“我就是干这活的,我的养家糊口,如果真的发生,我……我也很为难啊!”
    马小义问道:“那可咋办?”
    张斐故作沉吟,道:“其实很简单,你们家可以先一步请我当你们家的法律顾问,如此一来,我甚至可以帮你们家避免深陷官司纠纷,还能够帮你们家告别人。”
    “法律顾问?”
    “嗯。”
    张斐立刻将法律顾问的含义解释给他听。
    马小义嘿嘿道:“这说法倒是有趣,行,俺回去就跟俺爹说。”
    孺子可教也!张斐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问你爹要赌注。告辞!”
    刚过一个转角,他就忍不住偷乐起来了,如果这场官司我打赢了,就问你们这些为富不仁大地主怕不怕,要是怕得话,就赶紧来找我……这回要是不发,我特么就不姓张,大宅子,大长腿,大oo,嘿嘿……
    “你怎笑地恁地淫……贱?”
    “我操!”
    张斐吓得一跳,偏头看去,只见许芷倩偏头狐疑地打量着他,“许娘子?你从哪冒出来的。”
    许芷倩道:“我才不是冒出来的,我是追你过来的。”
    “追我?”
    张斐撇嘴道:“抱歉!你没戏。”
    许芷倩哼道:“我这不是追上了么?”
    这只是我不小心好么,你以为我这么好追。张斐微微一翻白眼,继续往前走去。
    许芷倩本想追过去,可见有路人看来,当即收住脚步,幽怨的眼神仿佛要射穿张斐的后背。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回到许府。
    “恩公?”
    刚刚进门,就见许遵在前院踱步,不禁诧异。
    许芷倩也觉很是诧异,“爹爹,你怎就回来了?”
    “爹爹我……”许遵捋了捋胡须,“回去取一些东西。”
    许芷倩见许遵神态怪异,抿唇一笑道:“我看爹爹是无心做事吧?”
    许遵瞪她一眼:“就你聪明。”
    他表面漠不关心,那是为了避嫌,其实他是非常上心的,因为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他哪有心思上班,眼看差不多了,就赶紧回来等待结果。
    许芷倩轻轻哼道:“要说聪明,还是人家张三聪明,竟然想到用户婚律来打这场官司,还将李四给送到牢里去了。”
    “户婚律?”
    许遵也是一惊,急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芷倩立刻将其中过程告知许遵。
    “原来如此!”
    许遵捋了捋胡须,笑道:“妙哉!妙哉!”
    许芷倩虽然不爽张斐,但也为此叫绝,又向张斐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用户婚法来打这场官司的?”
    目光中闪烁着一丝丝崇拜。
    她是唯二看明白的,也终于明白许遵为何会如此看重他,这手段确实不一般啊。
    竟然用户婚律来打借贷官司。
    这可是从未有过得呀!
    故此她一直都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张斐笑道:“这其实很简单,这官司就牵扯杂令和户婚律,既然杂令这边无法突破,就只能从户婚律下手。”
    许芷倩若有所思道:“事后说来,确实简单,可为何我之前却想不到?”
    张斐道:“那是因为许娘子是规则内追求正义,而我是在规则内,追求胜利,这意味着我可以为求胜利,而不择手段。”
    一旁侧耳倾听的许遵不禁抚须点点头。
    许芷倩好奇地看着许遵,“爹爹,你也认同吗?”
    不择手段呀!
    这不是你平时最痛恨的吗?
    许遵笑道:“其实爹爹与张三曾就此探讨过。假如一个人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不正义的结果,而另一个人则是用不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正义的结果。你说二人孰对孰错?”
    许芷倩听罢,面露纠结之色,反问道:“爹爹又会如何选择?”
    许遵抚须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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