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青禾扶住夜惊堂胳膊,正想检查伤势,却见夜惊堂走出几步就晃了下,长枪杵着地面才站稳。
    咚~
    梵青禾见此心中一急,连忙从胳膊下钻过去,用肩膀撑着夜惊堂往外走。
    佘龙和伤渐离也浑身狼狈,但和浑身是血的夜惊堂比起来终究强一些,见此又连忙翻起来,吩咐不远处的几名总捕:
    “来帮忙。”
    几名总捕见此,迅速来到跟前,帮夜惊堂拿兵器、抗走尸体。
    夜惊堂胳膊架在梵青禾肩膀上,血战过后有点脱力,佘龙等人也没啥战力,如果此时遇险,确实麻烦,便从怀里取出一块金牌,丢给伤渐离:
    “断声寂在城里肯定有帮手,我们去衙门落脚,让人拿着牌子去找此地郡守,把城中武备营的兵马调过来,以防贼子铤而走险。”
    伤渐离见此连忙让一名总捕去找郡守调兵,跟着一道前往了城中的衙门……
    ……
    骤然掀起的风波,让整个金阳城都陷入了静默。
    所有人都从房舍间走出,望向东市方向,连最喜欢凑热闹的江湖客,此时都保持着最基本的敬畏之心,距离小半里观望,不敢僭越雷池半分。
    金街之上,郡守王宁和些许官吏,都来到了窗口观望。
    王郡守瞧见动乱,本想派人擒下闹事的贼子,但发现两人交手眨眼间打烂几条街后,又默默闭上了嘴,正躲在护卫背后观望之际,一名衙役快步上楼来,双手托着一块牌子:
    “大人,快回衙门,方才那好像是京城的夜惊堂夜大人……”
    王郡守听见这话心中微惊,转头看到‘如朕亲临’的金牌,直接又是一个趔趄。
    王宁能在崖州门户之地当郡守,和崖州军的统帅镇国公王寅肯定关系匪浅,而王寅则是女帝的亲舅舅。
    最近女帝有意封夜惊堂为武安公,虽然尚未正式公布,但事关天下局势的决策,肯定会和镇国公等心腹之臣商议,王宁也是由此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
    武安公是国公,从一品实爵,地位只比亲王、郡王低,在崖州没有藩王的情况下,只有镇国公王寅一人能平起平坐,其余人都站着挨训,他这一地郡守去府上吃席,都没资格同坐一桌。
    其次夜惊堂是黑衙副指挥使,基本上就是黑衙一把手,不归六部管束,直接听命天子,手下几千特务,权职和历史上那些个宦官专权的‘九千岁’一模一样。
    这也就罢了,手上还拿着‘如朕亲临’的金牌。此牌下可先斩后奏、上可调动军队,非女帝绝对心腹不可能持有,不从和抗旨谋逆没区别。
    王宁一个地方官,被这种太岁爷点了名,不说得罪,哪怕只是没伺候好,过两天都可能因为左脚先踏进衙门、有蔑视皇权之嫌,被丢去天南放羊。
    王宁瞧见金牌,酒意都吓醒了,连忙提着袍子往楼下跑,同时催促道:
    “你们几个好好招待外使,其他人把城内大小官都给本官叫来,还有厨子歌姬舞师金街头牌,都叫起来候着……”
    “是是……”
    “大人慢点,当心楼梯……”
    ……
    而于此同时,建筑群后方的另一间房内。
    侍郎李嗣双手负后眉头紧锁,在等待良久不见城里出现新动静,询问道:
    “谁死了?”
    沈霖方才发现断声寂和夜惊堂打起来,就想带人过去援护。
    但武魁生死搏杀,前后不过几息时间,他尚未摸清夜惊堂带了多少人,厮杀就已经结束了。
    虽然看不到街面的情况,但沈霖光听动静,就已经判断出了胜负,摇头一叹:
    “事发突然,来不及援护,国师培养的这颗暗子,算是白交代了。”
    李嗣背后的手紧了紧,听见此言,犹如被在胸口剜掉一块肉。
    断声寂是北梁埋在大魏的重要人物,死了丧失诸多人脉不说,他刚还承诺要人给人,结果转个头的功夫,手中底牌就被人宰了,这还让沈霖拿什么去布局?
    “沈老现在……可有什么想法?”
    沈霖精于算计,但也得手底下有可用之人才能实施计划,眼见断声寂说没就没了,他也察觉到了夜惊堂的邪门,心生兔死狐悲之感,开口道:
    “夜惊堂忽然到了金阳,应当是从某处查到了断声寂的行踪,老夫恐怕……”
    李嗣稍微沉默,还是打起精神道:
    “夜惊堂就算知道你在此,南朝只要不想打仗,他就不能擅自查扣外使队伍,你待在本官身边,安危无忧。至于陛下交代的事情……已经派人去请了花翎,左贤王也派了麾下精锐助阵,外加本官手下这些人,只要找到机会,除掉夜惊堂不难。”
    沈霖知道花翎仅位列四圣之下,比断声寂都厉害,但心中还是偏向用断声寂。
    毕竟断声寂是国师培养的人,对北梁绝对忠心,能帮北梁除掉心腹大患,不在意一条命。
    而花翎是江湖游侠,给的好处再多,也是力留三分以自保为主,情况不对肯定拍屁股走人。
    但现在断声寂都死了,沈霖也没得办法,只能微微点头。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过道里响起轱辘声,继而轻柔话语响起:
    “李先生,外面出什么事了?书院的同窗都在询问,还想出去看热闹……”
    李嗣满是阴郁的脸色,当即收敛起来,恢复了名师大儒该有的模样,回头含笑道:
    “城里有游侠儿作乱,与我等无关,让他们好好在屋里待着,晚上若是乱跑,罚抄礼记十遍。”
    “哦,好。”
    咕噜咕噜……
    声音逐渐远去。
    沈霖负手而立,暗暗斟酌片刻没有头绪,便不再多想,转而询问:
    “方才那首《云松令》,是这位姑娘所写?看起来身体欠佳。”
    李嗣关上窗户,在茶案旁坐下:
    “华老太师的小孙女,博学多才誉满燕京,但幼年习武出了岔子,行走不便,这次跟着过来,就是顺道去找王老神医看看。”
    沈霖微微颔首,也没多言,继续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对策……
    ……
    已经深夜,金阳城内的灯火却不减反增。
    大队官兵提盾配枪,自大小街道涌入,围在了城东的衙署之外,附近街区直接被清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路过麻雀都得被逮住检查一遍。
    衙署三门大开,身着黑绿衣袍的衙门捕快,手按腰刀在道路两侧笔直站立,四十多名大小官吏,提着袍子快步进入。
    踏踏踏……
    “李大人,怎么回事?”
    “好像是京城来了钦差暗访,刚刚在城中遇刺……”
    “娘诶!钦差都敢行刺?!”
    ……
    而衙署后方,一间面向花园的房间。
    房门外,两个身着黑衣的总捕按刀而立,全神贯注扫视着周边风吹草动,鸟鸟则蹲在屋脊上盯梢。
    屋里,四盏灯台放在屏风两侧,明黄光芒把宽大房间照的通亮,多宝架上摆这些文玩字画,中间则是一面画着持扇美人的屏风。
    屏风后放着暗金色的楠木棋榻,棋案上摆着些许伤药和螭龙环首刀。
    夜惊堂褪去外袍赤着上半身,在榻上就坐,脸色稍显苍白,不过气质依旧沉静。
    梵青禾白皙双手染了不少血迹,在身边跪坐,处理着肩头触目惊心的伤口,不时还小声问一声:
    “疼不疼?”
    夜惊堂脱战之后,肩膀又没打麻药,肯定疼。
    但外面有人,他还是神色风轻云淡,打量着墙上的一幅字画:
    “这幅画看起来挺有门道,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郡守王宁和两个官吏,穿着官袍恭恭敬敬在屏风外站着,听见此言,王郡守连忙陪笑道:
    “夜大人好眼力。家母乃京城王赤虎王公子的舅母,往年下官进京时,随王公子去靖王府拜访,靖王特地赐了这幅山水图。夜大人若是喜欢……”
    “诶,不用。”
    夜惊堂只是觉得画风眼熟,随口问问罢了,他转头说起正事:
    “让外面人都散了吧,我这次过来,是追查私运案。
    “断声寂通敌叛国,往北梁私运鳞纹钢,我今日虽将其绳之以法,但并未问出其他同谋。
    “伤大人已经查扣了岜阳的一家镖局,里面有不少禁物,城内的地头蛇王虎,与此事也有牵连。
    “这些事情还得请王大人联系镇国公,仔细彻查崖州大小官吏和边军,切勿留下漏网之鱼,过几天朝廷会派人协助王大人。”
    王郡守连忙拱手:“这些本就该是下官分内之事,只是往日没想到,断声寂有那等名声地位,还人心不足蛇吞象,私底下偷偷通敌。
    “多亏夜大人明察秋毫,代崖州百姓铲除此贼,不然下官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夜惊堂江湖出身,不太习惯这些客套话,加之确实有伤在身,安排完事情后,就送了客。
    王郡守见夜太岁没有给他下马威的意思,可算是如释重负,连忙带人离开了院子,本来还想问问要不要安排几个花魁舞姬伺候,但瞧见夜太岁身边有侍妾,还是没开口。
    吱呀~
    房门打开又关上,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梵青禾跪坐在身侧,处理伤势的同时,也在偷偷看夜惊堂和官吏说话,心里还暗暗琢磨——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当年名震四海的天琅王,想来也不过如此……
    等待外人离开,梵青禾还想夸一句夜惊堂仪态真好,结果脚步声刚消失,身前的夜大公子,就是身体一软,直挺挺往后倒去。
    “诶?”
    梵青禾正在包扎伤口,见状连忙单手扶住后背:
    “你别乱动。”
    夜惊堂也不想乱动,但消耗巨大,已经快失血过多了,回来时就有点站不稳,在这里硬绷着说了半天,现在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开口道:
    “要不我躺着你来治伤?”
    梵青禾转头看了眼,硬木棋榻坐着还好,躺着肯定不舒服,便往里侧挪了挪,直接跪坐在了夜惊堂背后,让他枕在了腿上。
    夜惊堂本来还想躺着,但后脑勺枕在弹性十足的腿间,淡淡女儿香传来,抬眼只能看到梵青禾上半张脸,下班部分被半圆轮廓遮挡,沉甸甸的就悬在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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