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言缺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现在有些讨厌正确这两个字了。
    也不是现在,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两个字,只因为在陛下心里,正确就意味着无情。
    “如果……”
    辛言缺看向艾悠悠:“如果我觉得陈微微死了可惜呢?”
    艾悠悠道:“那就看,你能保他多久。”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如果见陛下的时候,你直接说不希望陈微微死,陛下大概会不欢喜,还觉得观主幼稚。”
    “但观主如果说,陈微微这样的人应该放出去,再试探一下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陛下或许会答应,反正都造就出来一个少年英雄了,那让这少年在同一个地方英雄两次,岂不是更好。”
    辛言缺眼睛眯起来:“果然老狐狸。”
    艾悠悠道:“只是活的久了,所以比大部分人狡猾。”
    他说:“如果把陈微微留在大玉,陛下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不舒服,如果把他送回冬泊,让他继续去创建上阳北宗,陛下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大概还会有几分欣慰。”
    辛言缺点了点头:“那就这样。”
    艾悠悠道:“只是,陛下若问起来这主意是谁想的,还望观主能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辛言缺:“难道我还会说是你想出来的?你也太小瞧我了。”
    艾悠悠叹道:“我都这个年纪了,再用不了多久就功成身退,带着荣誉,领着厚厚的俸禄,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观主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陛下对我不喜。”
    辛言缺:“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小瞧了我。”
    艾悠悠俯身一拜:“多谢观主大人。”
    一个时辰后,云州城,原来的拓跋烈的北野王府。
    陛下站在这北野王府的花园里,看着秋风下的那些花花草草都已有六七分的凋零。
    他不说话,辛言缺也不敢说话。
    良久之后,天子道:“这种狗屁主意不是你能想出来的,你若说谎骗朕,朕就把你送到南疆荒蛮之地去为你们上阳宫弘扬道法,去原始林子里开视听传教化,朕听闻,蛮人还挺喜欢听你们上阳宫的人讲道理的。”
    辛言缺:“是艾悠悠,都是艾悠悠教我的,他还说不让我告诉陛下是他教我的。”
    天子侧头看了看辛言缺:“你竟然一点都不羞耻?”
    辛言缺:“臣如实说话,不愧对皇恩,不羞耻。”
    天子又瞥了他一眼。
    他问:“是你觉得陈微微那样的人死了可惜,所以才请艾悠悠帮你想了个说辞?”
    辛言缺:“绝对不是,是听我有这个意思,艾悠悠主动出的主意,很主动。”
    天子:“你真的不羞耻吗?”
    辛言缺:“臣心底之坦荡,可比朗朗乾坤。”
    天子道:“朕说过,过几年把江山交给你,所以许多事,朕已经在等着你做判断,做选择,这个陈微微,就算是个开始吧。”
    辛言缺俯身:“谢陛下隆恩。”
    天子道:“如果以后有一天你后悔,就多想想,今日是怎么和朕说谢陛下隆恩的。”
    他看着远方说道:“朕从来都不会低估一个寒门少年的野心,亦如当年的拓跋烈。”
    辛言缺想了想,没接话,但心里不这么想。
    陈微微能和拓跋烈比?
    他说:“臣只是觉得,让这样一个人回到冬泊去,确实有大用。”
    天子道:“是有用,几年内,都有用。”
    辛言缺:“谢陛下夸奖。”
    天子笑了笑:“朕不是夸你,朕是说你目光短浅,只看几年。”
    他负手而立,远眺江山。
    “明明是你保了陈微微,把他送去冬泊,但你还会觉得是你亏欠了他。”
    “所以未来几年,他都会过的顺风顺水,谁也不敢保证,人心几年不变。”
    辛言缺还想再说什么,天子摇头:“不必再说了,朕说过,朕希望你自己学着去判断,去选择,这是你的判断你的选择,朕由着你。”
    辛言缺知道陛下已经不想和他再聊了,于是俯身行礼,告辞而出。
    辛言缺离开后,万贵妃走到天子身边。
    她轻声问道:“陛下既然觉得那个叫陈微微的少年是个祸害,为什么要答应了观主的请求?”
    天子道:“朕一直很娇惯他。”
    万贵妃笑着说道:“陛下这次可不像是如以往那样的娇惯。”
    天子道:“他总得自己成长,朕是要把江山交给他的。”
    万贵妃:“那选错了呢?”
    她问的当然不是陛下若选错了呢,而是辛言缺若选错了呢。
    天子说:“不过是个坎坷,哪有人不经坎坷的。”
    说到这,天子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一句。
    “除非他也有什么别的心思。”
    万贵妃道:“观主他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别的心思,他只是年纪还小……”
    天子道:“小的过林叶?”
    万贵妃一怔。
    天子道:“让他自己去多经历一些吧,朕已经把路给他铺的足够平坦了。”
    万贵妃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此时,在回天水崖路上,马车里的辛言缺在思考,一会儿应该怎么和陈微微说。
    他想着,当他说出这个结果的时候,陈微微那双眼睛里,必然满是失望和悲伤吧。
    不止,此时此刻的陈微微,眼睛里不只是失望和悲伤,还有愤怒和不甘。
    因为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丑陋,无比的丑陋。
    他知道,以三重蝉的神妙,他的眉毛头发都还会再长出来,毕竟不是连发根都没了,可是,他依然难以接受自己此时的丑陋。
    他的脸,看起来像是一个光秃秃的蛋。
    他手里已经攥住了一个铜杯,也已经举起来要砸向面前的铜镜。
    可他忍住了。
    如果他砸了的话,一定会引起外边的人注意,会有人冲进来问他怎么了。
    他会在人前痛哭流涕?在人前说我受不了现在的自己?
    不。
    他把铜杯缓缓的放下,抬起手,轻轻的触摸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甚至都不敢抬起手,触摸真正的自己。
    “值得。”
    良久后,陈微微自言自语了两个字。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的脚步声出现,陈微微回到床那边躺下来。
    “陈师兄?”
    外边一个上阳宫的弟子语气温和的问道:“外边有访客来,说是师兄你以前的师父师娘,被拦住了,你要不要见,还有,还有一位老人家,说是陈师兄的……父亲。”
    陈微微几乎脱口而出说不要,他刚刚才看过铜镜里的自己,他不想让那些人也看到这样的他。
    可是,转瞬而已,陈微微就改变了主意。
    他语气激动,嗓音发颤的说道:“劳烦师兄扶我起来,我要去接他们。”
    第454章 我有个计划
    老陈的手在颤抖,伸出去,停在半空,没办法再往前伸一点。
    那只明显变得更为苍老的手,不敢去触碰陈微微的脸。
    这个画面像是定格在那不动了,又像是时间都在这一刻彻底停了下来。
    让辛言缺觉得心里发颤的,不是陈微微的脸,而是老陈的手。
    “孩子,没事。”
    老陈的手最终还是放在了陈微微脸上,那只手很凉。
    他说:“有爹在。”
    他说:“咱回家。”
    陈微微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又下意识的看了看辛言缺。
    然后他摇头:“爹,我还不能回家。”
    他当然算不上是一个笨人,在他决定向辛言缺说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话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最好的和最坏的两个结局。
    最好的,是天子准许他回冬泊去,不要留在大玉了。
    最坏的,是天子才不会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直接把他杀了就是,这个结果似乎可能更大一些。
    从观主大人回来后的表情来看,应该是为他求得了回冬泊的机会。
    其实陈微微格外的不甘。
    林叶都做了些什么?凭什么林叶就能那么顺利的做到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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