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淼淼挣扎的看?了一眼,第一眼映出眼帘的,是?窗外如墨一般的静谧夜色,再之后,才看?到了躬身朝她奔来的两人。
    除了带来过?来的宫人之外,另一道不?起眼的黑色身影,是?白日里,来与赵怀芥禀报庄上遇狼的庄户农人。
    “谁叫你放这么快?殿下几番吩咐要活口!活口!当真烧死了,你我两人的命都不?够赔!”
    “谁知道她反应这样快,不?快些叫人跑了,六殿下的手段,你我便是?想死都不?成!”
    六殿下……
    箫予衡!
    果真是?他?!
    苏淼淼苍白的面色涨出一抹愤怒的嫣红,仿佛浑身的血液化为火光。
    但情绪再是?剧烈,吸入太多?烟气之后,却也已连指尖都无法挪动一寸,反而因为这汹涌而来的不?甘怒火,夺去了她的最后一丝清明,眼前又开始一阵阵的发黑。
    “先把替身留下!”
    “快点,咳咳,在耽搁都得死!”
    身旁两人,细细碎碎的议论渐渐模糊不?清,窒息的晕眩与痛苦中,最终落下的,只剩惊慌的催促——
    “人要来了,先带着她去廊庑躲着,趁着救火杂乱,从?后山走,警醒些!”
    ……
    下一刻,苏淼淼眼帘垂下,彻底陷入的沉沉的黑暗之中。
    第51章
    阳春四月, 莺飞草长。
    秋风肃肃,露水茫茫。
    氤氲的雾气中,瑞安长公主的身形也变得影影绰绰, 时而?还如?昨日分别时身穿浮光锦,头戴衔珠冠的华贵公主,于春光之中, 皱着眉头说她是来收账的磨人星,叫她一边去耍, 别来碍眼;时而又是面色憔悴, 在秋风之中怔然寥落,仿佛只是一夜之间, 便衰老十余年的可怜妇人。
    这样的母亲, 叫苏淼淼也感同身受到巨大的悲恸。
    她想要张口?喊一声阿娘, 想要冲上前去,钻进母亲的怀中, 抱住母亲的臂膀,叫她不要难过。
    但不论她如?何用力, 都如?陷在厚厚的泥沼中一般, 即便耗尽全?身的力气, 都挪动不了一根手指,发不出一点声音。
    长公主?影绰的身形摇晃着, 颤抖着,最终在雾气之中,凝结成鬓角斑白?,布衣素裙的模样。
    苏淼淼从未看过这样的母亲——
    她分明看起?来是这样难过, 仿佛整个心都死了,只剩下了一个空荡的躯壳, 但身上却奇异的燃着灼人的火,不似失去唯一的女儿之后,哀毁欲绝的母亲,而?更像是破釜沉舟,杀气凛然的女将。
    长公主?的眸光如?电,出口?之后,落在苏淼淼耳畔,却是天音那般尖锐刻板的僵硬声音:
    【你说,这棺椁中的是淼淼?】
    【意外?】
    【我好好的女儿嫁于你,不到两年光景,你与我说意外。】
    【在你眼里,我瑞安如?此好欺?】
    是故事。
    这是她被箫予衡沉进湖底之后,后面的故事。
    苏淼淼在迷茫与眩晕的雾气,忽的明白?了什么?。
    长公主?面无表情,分明是刻板无情的天音,都能叫人听出刺骨的恨意与偏执:【淼淼,阿娘不会叫你白?死,小乖乖别急,再等等,我这就叫箫予衡与苏卿卿都下去陪你。】
    没错,她是母亲在手掌中养出的唯一女儿,怎么?会坐视她不明不白?的溺毙在湖中?
    母亲必定会为她报仇,不单单要报复箫予衡,甚至连姐姐苏卿卿都没有放过。
    可是故事里,箫予衡是主?角啊!
    故事怎么?会让母亲成功报仇?
    陷入泥沼的苏淼淼心下浮起?更大的不安。
    但她的挣扎努力没有任何用处,仍旧沉在泥沼中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浑身哀煞,叫人心惊的母亲在雾气中一隐而?去。
    ……
    目光一转,重?新浮现在苏淼淼眼前的,却竟然是泼墨如?黛的蓬莱宫。
    长公主?面带杀意:【果然赵氏不会甘心,我可以帮你夺位,只要你答应,事成之后,将箫予衡与苏卿卿都交予我处置。】
    而?立在母亲对面的……苏淼淼的心尖一凝,接着又?剧烈的跳动起?来——
    是赵怀芥。
    但此刻的赵怀芥,却也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禁欲出尘,却动情细心的可亲模样。
    香烛袅袅的三清殿前,一身苍衣的赵怀芥疏冷淡漠,如?同?高立云端,坐视凡尘哭嚎的无情神?祇。
    对待长公主?,也没有丝毫姑侄之间的熟稔亲近,漠然如?与陌生人商定下一桩交易:【好。】
    ……
    苏淼淼还未来得及思索,下一幕便又?是她熟悉的公主?府如?意楼。
    多年来一直相敬如?宾的母亲在父亲争执,几句争辩之后,母亲忽的满面怒色,掌掴驸马。
    这一掌扇得十足用力,苏淼淼看见父亲嘴角刺目的红肿血痕,都忍不住在心中惊呼。
    但父亲却竟并无多少怒色,只是痛苦道:【你若只想杀箫予衡,我自然帮你,但卿卿无辜。】
    长公主?冷若冰霜:【我的淼淼愈发无辜!】
    苏驸马面色颓然,近乎哀求:【公主?,卿卿也叫了你十几年的母亲!】
    【贱婢之子,她不配!】
    见到这一幕的苏淼淼嘴唇翕动着,似想阻拦,但下一刻,母亲冷漠的声音却已径直出口?:【你亦不配做淼淼的父亲。】
    说罢,长公主?的裙裾扫过门扇,决绝闭门。
    楼前的苏驸马沉默良久,低头捡起?跌落的发冠,佝偻而?去。
    至此,多年夫妻终成陌路。
    ————
    “淼淼?”
    “淼淼!醒醒,你可能听见我说话?”
    眼前的雾气淡去,耳畔有熟悉的厌烦声音一句句在她的耳畔呼喊,还有人掰开了她的口?舌,将尖锐坚硬的白?玉流匜压进咽喉,强硬的灌进了苦涩的药汁,似是打定主?意要将她从混沌的雾气中扯回现世。
    苏淼淼的眉头紧紧皱起?,一腔躁郁的怒火涌上心头。
    她不敢再看雾气中的一幕幕场景,却又?不能叫自己这样闭目不见,只做不知。
    她想大声怒斥让所有人滚开,甚至想手握利刃,用力刺激所有人的胸膛,捅出鲜红的火光!
    沸腾的血液冲上本就晕眩的额心,她没能出声睁眼,反而?又?重?新坠入了短暂的昏沉。
    ————
    丝一般的雾气重?新涌来,但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打断,眼前的画面,却已变得零碎含糊。
    似乎隔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蓬莱宫下,出现了华贵齐整的帝王仪仗。
    九龙曲柄明黄伞下,在箫予衡的搀扶下艰难下车的延平帝,也再不见上次白?龙鱼服时,与苏淼淼玩笑时风流促狭。
    他的年龄分明还在壮年,但因为病弱,却仿佛一枚从内里烂起?的果子,表皮虽无破损,内里却已经?分明透出一股衰败之气来。
    病弱的陛下高高在上:【养私兵,豢死士,瑞安,你们,想弑君?】
    ……
    再一瞬,又?是剑戟如?林的盛京皇城。
    朱红的宫墙上闪过摇曳不定的火把,盈盈似水的黑色金砖,映出了血色与银光。
    喊杀,嘶吼,哭泣,甲胄碰撞的脆响,火光燃起?的噼啪,宫人们畏缩而?惊慌,小心翼翼躲避在不起?眼的角落,禁卫们的脚步急促,如?同?催人性命的鼓点。
    奉天殿内,延平帝的病情更重?,但在压抑而?凝重?的夜色之中,却还是撑出了天子该有的怒火威严。
    远处,箫予衡身着银甲,在亲信的簇拥下步步来,如?同?救世护主?的英雄。
    ……
    雾气涌来,一道单薄孱弱的纤细身形在重?重?宫闱中奔跑。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孱弱如?一株困于陶土的病兰,只是这样奔跑,便虚弱的几次跌倒了青石之上,却仿佛无知无觉,只强忍着颤抖,对着面前灰暗的人形劝谏祈求。
    头戴冕旒,面目晦暗的箫予衡微微摇头,声音僵硬而?刻板:【你要朕放过姑母,卿卿,你有没有去问?过,她可肯放过朕?】
    许久的对峙,原本还带着一分希冀的苏卿卿渐渐如?同?破碎的瓷器,再透不出一丝光彩,眼角的泪珠不及滴落,便已隐没在惨败的面庞。
    大殿之中,她脊背弯起?,极尽卑微跪在龙袍之下,麻木而?干涩:【母亲大逆,罪无可恕,只求陛下,饶妾父亲一命。】
    ……
    逼仄腥臭的牢狱中,瑞安长公主?低头饮下了一杯清酒,未过片刻,便是忽地一声闷哼,缓缓倒地,七窍之中都渗出了黑血来 ,但直到彻底绝了声息之前,长公主?都仍在大声咒骂,诅咒箫卿二人不得好死,也在悲哭着她唯一的女儿,
    ……
    寥落寂败的如?意楼流水亭。
    簪花之日,被满城之人称赞有潘安之貌的探花郎苏明德,烂泥一般斜倚栏杆,面色昏黄,形容憔悴。
    亭内凌乱的青石砖,散乱的摆着笔墨画轴,画上小小的女郎娴静若兰,单薄孱弱,是他七岁的长女苏卿卿。
    当初的苏驸马,因为白?日里与妻子为幼女绘了戏水图,夜深之后,便独自于书房之中为长女绘下了眼前的仕女图,还是两幅。
    【卿卿。】
    苏明德透着,盯着画中长女的稚嫩面庞,虽然带笑,却已然带了醉后的癫狂:【你可还记得你娘?】
    【是,你自然是不记得的,其实父亲也快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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