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芥闻言低眸仔细看了一眼苏淼淼,又在苏淼淼回?看他时, 立即移开目光,淡淡回?道:“倒不像有碍,只怕是有心事。”
    长公主?一点不在意的摇头嗤笑:“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心事?”
    苏淼淼面上不反驳,只敢扭过头偷偷撇嘴挤眉。
    谁说她没心事?她的心事可大了去了!
    这满府里的人?,只怕从?上到下,都没人?比她操的心事更大更多、哦,不,也不对——
    眼前还有个“反派”呢,元太子还操着夺天下的心,那的确是要比她大些……
    这么想着,苏淼淼不禁又看向了对面的赵怀芥。
    她其实直到现在,都对仙风道骨的元太子,实则是想要夺位的反派这事有些无法相信。
    实在是真的一点也不像,不光表现不像,连心声也是。
    就连箫予衡第一日都想过【为了公主?府】【最合适】的话,此?刻想来,这不就是说一门?合适的亲事合适他揽权位,入主?东宫吗?
    可赵怀芥不单表面缥缈出尘,在府中亲自洒扫,心境也是格外空明,当真是一句与朝政大位相干的心思都没想过。
    若不然,她这么多次,也能偷偷窥探他几句心里的打算,看看他这个先帝的太子有什?么底牌,到底行不行,与箫予衡到底差在了哪儿……
    [为何还在看我??木屐也换过了……]
    也是凑巧,苏淼淼才刚这样想着,对面元太子便也忽的起?了心念。
    不过好?像只是因为她盯着人?家看的太久了,而且元太子现在还想着木屐的事?
    方才府里的下人?回?来,特意去国师府里为他取来了合适的云袜玄鞋,元太子也借着更衣特意换过才来入了席。
    想到路上元太子特意把她让在前头,苏淼淼又有些好?笑,好?容易忍下了心里的促狭念头,低头假装吃了一口四色糕。
    她这些年为了箫予衡,自己楼中从?不备这些点心,但府里大厨房不知道,听闻有二姑娘在,特意在席上添了一盘,被吉祥姐姐正正摆在了她的手?边。
    还是她从?前的口味,用颜色区分,三?块甜口配着一块咸味的,都是一寸大小,小巧玲珑,正好?一口一个。
    原本只是为了遮掩,刻意吃下的糕点,但糕点入口,醇厚鲜香,甜而不腻,化在满口的浓郁奶香,瞬间便将苏淼淼换回?了年幼时,只为了最简单的东西,便足够满意的纯粹欢喜中。
    口中的味道最淡的点心咽下,就立马要按着颜色往下,第二第三?只越来越甜,等到觉着甜味开始过的泛腻时,便正好?吃下最后一颗深色点心,这就是咸味的,吃在口中,是另一种不一样的鲜咸一丝丝的泛出来,满口都是一新,格外的爽口。
    一套的四色点心吃罢,苏淼淼眼眸都忍不住亮了,满意又悔恨——
    她这么年来当真是被迷了心,为了一个箫予衡,竟然舍弃了这么多,竟心甘情?愿,还从?没觉着可惜过!
    苏淼淼抿着嘴角,气恼后,也觉着吃的太急,口中有些渴了。
    她举着帕子将口中点心细细咽下,还未身后,面前赵怀芥为自己添了半杯温茶后,便已无意一般,将白瓷的茶壶放到了她的面前。
    也是因着亭内不大,侍女?们都守在廊上等着,若不然也不必麻烦客人?亲自动手?。
    这应当……是凑巧吧?苏淼淼动作一顿,低头也为自己倒下一盏清茶。
    长公主?并未察觉,还在叹息:“怀芥你?这么说,姑母就放心了,也是,我?这心里还一直记着你?六七岁出京的模样,孩子长得太快,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个样子。”
    赵怀芥安静听着,口中未言,但听到最后时,眸光扫过苏淼淼,心声却平静道:[是从?桃花池中出来变的,只是不知为何,的确奇怪……]
    即便是犹疑困惑,元太子的心声也仍是清清冽冽的,不紧不慢,仿佛只是提起?了一桩寻常小事。
    但苏淼淼听着却是眉心一跳——
    他竟然能看出自己从?桃花池出来以后变了?
    苏淼淼不自觉的团了手?心,偏偏元太子的心声只这一句,便又没了后续。
    苏淼淼犹豫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便只借着母亲的话小心打探:“哪里变了?我?这不是好?好?的?表兄瞧我?有哪里不一样吗?”
    “自然有。”
    赵怀芥淡淡扫她一眼,眸光清凛,仿佛能看破一切迷障:“清水浊尘,脱胎换骨。”
    苏淼淼心下更是一紧——
    可不就是在清水里,将故事蒙在她心里的不对劲都洗了去吗!这未免也说的太准!
    身旁长公主?朗盛一笑:“照你?这么说,这倒是好?事?”
    赵怀芥认真点头:“是好?事。”
    长公主?亲自为他添一盏酒:“说的也对,若不是淼淼闹这一场,怀芥你?还未必舍得上门?来。”
    赵怀芥:[也罢,看过她不会自戕,也该走了。]
    听见?这心声的苏淼淼忽的抬头——
    原来元太子是因为觉着她想跳水自尽,不放心她,才会上门?来应谢的吗?
    他竟这样热心!
    在苏淼淼诧异时,赵怀芥也果真开口告了别:“今日去九州苑也是与宫中辞行,此?次进京,只是为了母亲身后事,耽搁日久,侄儿也该回?山去。”
    长公主?吃了一惊:“怎的这样快!何时动身?”
    赵怀芥:“打算后日。”
    长公主?闻言又是一番挽留,先说山中清苦,不如就留在京中,又说赵皇后便是葬在蓬莱宫,灵位也总要请进皇陵,总不能叫先帝在地下独守,便是要走,也要等此?事安置云云。
    苏淼淼在一旁听着,原本也想跟着劝几句,耳边却又猛不防的响起?了熟悉的怪异天音——
    【祈安院内的玉兰开的正好?,霓裳片片,点破银花,苏卿卿却无心赏花,日光从?层层的树冠洒下,她遥望着碎金点点,心事重重。】
    【凉风骤起?,竹影自身后出现,为苏卿卿披上一件外衫。】
    【多宝槅外,梅花数着匣中银钱,心生不舍:“当真全要送去吗?这可是姑娘这么多年才攒下例银,都在这儿了。”】
    从?前天音都只是角色出场时,谶言一般的预示结局,这次竟是姐姐主?仆之?间的情?形对话?
    这般历历分明,倒当真像是在听一本书。
    这与以往不同的声音,也叫苏淼淼再顾不得旁人?,只连忙凝神细听。
    姐姐自小攒下的银子都拿了出来?这是干什?么?
    【竹影忿忿:“不过点一盏祈平安的长明灯罢了,大安寺这香油钱也要的太狠!”】
    【苏卿卿云淡风轻:“身外之?物罢了,自从?陈昂说要北伐,我?这心里便总是发慌,我?困于内宅,也帮不了别的,为他在大安寺点一盏平安灯,只当是为自己心安。】
    大安寺长明灯,苏淼淼倒也是听过的,寺内有一座九层长明塔,供奉着真身舍利,不论?是子嗣姻缘,功名前程,还是求平安拜往生,都可点长明灯供奉在塔中,越高越好?,据说十分灵验。
    难怪姐姐今早还说要去大安寺,原来是早就想过了要为陈昂请灯求平安。
    听到这儿,苏淼淼如同发现了姐妹小秘密般,偷偷扬了嘴角。
    不过姐姐还真是小心,这样的事还不肯与家里说,偏要自个去办。若是她,肯定是起?了这念头之?后,就只管找母亲了。
    姐姐便是觉着与母亲不好?张口,去寻父亲也是一句话的事嘛,何苦还要自己费心费力。
    苏淼淼想着自个有多少银子,要怎么寻个合适的借口给祈安院送去,耳畔的刻板声音也仍在一字字继续:
    【梅花叹一口气:“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外头才传的信,姑娘若是想点到最高一层,一时半日却没空位呢。”】
    【苏卿卿蹙眉:“上次不是问了还有?”】
    【梅花解释:“是,原本有一盏,是京中一位贵人?为南边的亡母祈来世的,原本说好?要点足了九千日,正应亡母活过的日子,只是寺中说没有定那样的久的,就只一气儿先交了五年,说好?了到时候再续,这几日就刚好?到了,一直也没见?来,去问也没寻着人?,寺里说,再等半月,若是还不见?人?来,便先请出来,换上咱们的。”】
    【九千日,屈指算来,这位故去的夫人?阳辰也不过二十有四,正是英年早逝】
    【一番话,叫苏卿卿思及亡母,也顿生同病相怜之?心:“既是说好?要九千日,定是一位孝子,先头还说要立时定下,可见?也不是缺银钱的,只怕是忘了也未可知呢?这寺中怎的这些日子也等不得?”】
    【苏卿卿看向院中落花,暗暗有了计较:“梅花,算算我?们还有多少银钱,能将这位知客的灯多延几日?”】
    【“姑娘何苦这样好?心!”梅花一声惊呼:“姑娘也说了,能一气舍下五年,定然也是豪富,还有消息说是宫中贵人?,寺便是没寻着人?,一年半载的也不敢灭,只是移到底下去罢了,咱们自个请灯都快将银子花尽了,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春光澹澹,将苏卿卿的面容映得净若月华,她声音细细,却是不容拒绝:“去吧,再不成,将我?这些年收的金银裸子也融了去,同为天涯沦落人?,我?没见?过生母,只当是全了我?这一份孝子的心。”】
    苏淼淼听到这儿,也不禁心生感动。
    天音里说的金裸子她知道,她们姐妹年节与生辰时,府里都会额外送一份,用金子打成的吉利花样,还带着她们的名字,与她的玉币一般,每年都有,就为了压岁讨吉利。
    姐姐还当真是好?心,都是宫中贵人?,一开口就是九千日,不缺银钱,只是为了什?么事出门?耽搁了,这样不相干的人?也操……
    不过才刚想到这儿,苏淼淼就猛地倒吸一口气,越想越觉得不对——
    这,这,这怎么越听越觉着像是箫予衡!
    箫予衡原本就是陛下在行宫一夜荒唐,才与宫女?留下的子嗣。
    而当今陛下的毛病,苏淼淼是打小就听母亲摇头调侃过的。
    当初太宗打天下,随身带着长子元宗,将最小的幼子留在寿阳祖籍,因为无人?管教,才十三?岁,就已和房里四个丫鬟连生带怀,折腾出了四个子嗣。
    且这么多子嗣,细论?起?来也不全是为着好?色,据说,是因为四个大丫鬟,一个有了身孕,年幼的陛下为了不叫剩下的姐姐们吃醋伤心,才格外努力,一人?给一个,天下太平。
    登基之?后,陛下虽前朝处政清明,但后宅里“多情?”的毛病却一直未变,后宫里多则三?五年,少则一半载,便总会出现一位受宠的新人?,之?所以这么长,是因为陛下不是一时盛宠,他会先与新人?谈情?说爱,互生情?愫,真如民间寻常夫妻一般,日日相伴直到厌倦了,才会再换下一位娘娘。
    据说陛下年轻时,还当众说过,男女?之?爱就是要“谈”,要风花雪月,情?到深处,有情?人?才能行有情?事,只看中一时颜色,名姓都不知道便收入帐中,便是俗不可耐,与配种的牲畜又有何不同?
    因着这样的缘故,宫中的娘娘不算太多,但每一位都与陛下有过一段情?深的往事,若有子嗣,也都是陛下爱之?重之?,心存期盼看着长大的儿女?。
    即便是前头几位“病弱痴傻”的殿下,陛下也是从?未嫌弃,从?小相见?,细细照料至今。
    唯一的例外,就是箫予衡。
    苏淼淼对箫予衡一见?钟情?之?后,便仔细打探过心上人?的曾经。
    箫予衡的生母,是陛下还是个风流王爷时,在行宫时酒醉之?后认错人?,一时糊涂宠幸的寻常宫女?。
    整个过程,都完全正是陛下口中连名姓都不知道,最瞧不上的“俗不可耐”的意外。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陛下清醒之?后,十分不愿承认自个干了他最看不上的牲畜之?举,立即动身回?了京,连之?后听闻宫女?有了身孕,也没有接来,只是打发了几个人?送了些银钱过去照料,只当没有这一回?事。
    箫予衡最终能够回?宫,还是因为风流王爷登基成了陛下,不能叫皇嗣长久流落在外,加上那宫女?也正巧病逝,皇后娘娘贤德,听闻之?后谏言作主?接了回?来。
    至于之?后陛下对这个不喜的六子改了态度,便是因为箫予衡自个足够出挑,谦谦君子,霁月光风,无人?不赞了。
    苏淼淼从?前知道心上人?的这番经历时,只觉满腔心疼,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给箫予衡,弥补他自幼的艰难。
    可现在想起?来——
    还是会心疼!
    苏淼淼有些恼火的按了按心口,使劲儿将不属于她的情?绪往下压。
    箫予衡可不可怜,那都是陛下的错,和她有什?么干系!她又不欠他的,现在被箫予衡在哄骗的人?是她,可怜人?也是她!倒是为恶人?难受个什?么劲儿?
    这么来来回?回?的想了两?遍,才好?容易勉强控制了些,能将心思重新扯回?了刚刚听到了天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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