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声响仿佛径直穿透耳廓,苏淼淼无法自控的看着面前人,那晕眩般的欢欣与陶然又一次浮现在心间。
    在这样微醺般的陶然中,苏淼淼甚至压根没有发现,箫予衡隐隐是将她的生气归因于嫉妒,明里暗里将她归成了不顾亲姐性命、一味胡闹的无情之人。
    她心里最在意的事,从始至终其实也只有箫予衡蓄意伤人,又假作好人这一件,听着这样的解释,她怀疑的也只是这一桩。
    当真只是误会吗?
    的确……衡哥哥,怎么会是那样的小人呢?她也并没有亲眼衡哥哥挥出了湖石,或许衡哥哥只是看见了姐姐跌落,急于救人,脱衣捋袖时挥了挥胳膊,她只是心头成见,才误会了君子?
    毕竟,连亲身经历的姐姐,都说了腿上的伤也只是她意外磕出来的,不是吗?
    她若是只为了一点误会,就这样放弃衡哥哥,一定会是她终生的遗憾!
    苏淼淼其实已经犹豫迟疑了,只是心底还隐隐觉着不对。
    这不对就像是藏在十几层褥垫下的硬石,看起来已经足够舒适绵软,但总有什么东西猛不防出来硌你一下,让你无法全然放松。
    箫予衡声音醇厚温柔,又一次叫道:“淼淼?”
    “衡哥……”
    苏淼淼怔怔抬头,正欲开口,又听一道清泉般的冷冽男声:“长公主,晚辈这便去了。”
    这雪水般的冷冽,也让苏淼淼从昏沉的怔然中惊醒,她身子一颤,猛然退后一步。
    被打断的箫予衡,也有些不悦的皱眉,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赵怀芥后,也不禁微微一顿。
    赵怀芥的直缀道衣,与一身世外气质,都很容易叫人误会是今日特意请来的什么高人道士,箫予衡打量之后,面上便换成了礼贤下士的谦和风度:“在下箫予衡,这位高人于何处修行,怎竟从未在宫中见过?”
    元太子平淡若水:“赵怀芥。”
    [赵怀……元太子!]
    箫予衡心声戒备,面上却立即惭愧告罪:“竟是太子,失礼了,予衡见过堂兄。”
    但赵怀芥却并没有应下这声太子,甚至连兄弟之情都没理会,只是疏淡应了一声:“殿下。”
    箫予衡抬眸,眼底暗含审视,赵怀芥转身,背影不动如渊。
    看似十分寻常的一次相见,除了听到怪异天声的苏淼淼,无人能察觉出这其中的对峙与凶险。
    【赵怀芥,本书中最大的反派,令箫予衡破釜沉舟,九死一生的敌人。】
    想到方才听到的怪异天声,苏淼淼只觉满心复杂,感慨之余,也忍不住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与担忧。
    可是她为什么会担忧?担忧箫予衡吗?
    苏淼淼回过神后,又是一阵恼火。
    只是这一次,却是在气自己。
    都什么时候了,她怎的还是这样一看见箫予衡就失了智!
    那怪异的天声都说了,这个世界都只是一本故事,故事里,主角若是书生,必定高中状元,若是将军,必定威震天下。
    同理,既然箫予衡才是主角,那最终必是怀抱美人,坐拥天下,哪里轮的到她一个恶毒女配来担心?
    苏淼淼深吸口气,抛下这些莫名的情绪,便也有心躲避着,不去看箫予衡,只是催着母亲赶快入园。
    她走得太匆忙,因此没有看见身后赵怀芥,久久停驻在她身上的目光。
    ————
    长公主听了苏驸马的话,路上也有意无意的与箫予衡说些闲话,直到见着皇后娘娘,都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当今皇后姓姜,因为当今年少时太过荒唐肆意,太宗特意选了世家出身,秉性规矩讲究儿媳,如今成了国母,便也越发规矩端肃,这样的好日子,浑身上下也是打扮得一丝不苟,只是衣上多了些八宝仙芝的吉祥纹样。
    皇后的生辰,贺礼自有长公主准备,苏淼淼一个跟着来的未嫁姑娘,只是上前好好拜一次,说了几句千秋万岁的吉利话,也没人会说不是。
    姜皇后果然满面慈爱,等苏淼淼拜起,又转身与长公主笑一句:“瞧瞧这俩孩子,穿得都像是说好了一样,多相衬的一对玉人。”
    苏淼淼今日穿的还是上次的石榴红对襟衫,青莲织金宽襕裙,出门之前,长公主又翻出了一副七宝的赤金璎珞,与一套赤金的玫瑰簪给她配上。
    虽说是长公主喜欢的织金浮光,珠光宝气,但苏淼淼五官明艳,若非为了六皇子,原本也更适合这样明亮大气的装扮,此刻立在万紫千红的千秋园中,丁点没叫衣裳首饰压去光彩,反而衬出十分的光彩夺目来。
    只是没料到,箫予衡也少见的穿了红袍,乍一看着,倒似是故意为了相衬一般。
    但以姜皇后的性子,不会随口玩笑,如今当众说出这话,显然便已带了些为两人牵线的意思。
    苏淼淼的心头一颤,手心死死攥着,好容易才按下了骤然生出的心头的冲动。
    不成!
    她的确喜欢箫予衡,也是真的想和衡哥哥成婚,但不是现在,更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定下来。
    最起码要确认姐姐落水的事是当真与他无干,还要等到姐姐成婚在前,等到确定衡哥哥是当真心甘情愿的娶她。
    “母亲陪娘娘说话,陈昂好像在亭子里,我有事去问他!”
    一念至此,苏淼淼甚至用力咬了咬自个的舌尖,随口拿着花坛后似乎是陈昂的人影寻了个借口,便匆匆转身而逃。
    她没有敢看箫予衡的神色,不知为什么,她总觉着自己若是对着箫予衡,只怕又要被蛊惑一般,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说不定还会欢欢喜喜的求着母亲顺势定下亲事。
    看着女儿朝小昂跑去的背影,长公主忍不住的翘着嘴角:“这孩子打小就叫我惯坏了,只怕哪家也受不得,唉,好在还没及笄,还有功夫好好教教,我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早早就送出门去?”
    上赶着不是道理,别管女儿最后仍旧放不下六皇子,还是按驸马的意思寻了小昂,姑娘家,略矜持一两次,都不妨碍。
    姜皇后不过是受了六皇子的嘱咐,出面替这个名下的儿子问一句,不过陛下的儿子多了去,真论起来哪个都算是中宫名下,皇后的性子,见长公主没有接茬的意思,也不会强求,只是颔首微笑,不再多言。
    一旁箫予衡立在姜皇后身侧,仿佛只是听了长辈间一句随口的玩笑,直到转身之前,都是面带微笑,毫不介怀。
    但等他从千秋亭中退下,目光扫过与苏淼淼立在一处的陈昂时,温润如水的面上,却骤然闪过沉沉的杀意。
    第11章 陈昂死兆
    苏淼淼随意撇去的一眼没有看错,靠在赏亭后的人影,的确就是陈昂。
    陈昂选的这处十分地方很是偏僻,临着宫墙,面前是从太湖运来的嶙峋怪石,若非姜皇后所在的鹿台正好对着怪石的一处空隙,苏淼淼都不一定能看得见。
    她原本只是为了躲箫予衡随意寻的借口,但既然当真看见了人,想了想,便也干脆叫了一声,顺口问道:“你前日是怎么回事?救个人能废多少功夫?磨磨蹭蹭,姐姐都落水了,半晌你连个人影都没见。”
    苏淼淼在明镜湖岸上带走姐姐时,还特意给陈府人留了话,原本想着陈昂若是手脚快些,说不得半路就能骑马追上来,谁知道她们都到家了,也没听着这小子一句消息。
    陈昂叫她吓了一跳:“你当我想,那老头简直是个寻替死的水鬼,在水里硬是扒着我不放,就差把我一道溺死,好容易打晕了拖上来,人也快没了气,那儿子又非说是我草菅人命,在水里将人打死了,非要缠着不许我走,谁能知道卿卿也出了这样的事。”
    说到这儿,陈昂也是满面怒色:“这刁民!早知如此,小爷瞎了眼也不下去救人!”
    苏淼淼听着,也觉这着实是一场无妄之灾,跟着摇了摇头。
    陈昂又问:“你姐姐呢?她身子弱,落水可要不要紧?我昨日送了一枚好参去,也不知她有没有用。”
    苏淼淼:“怎的?你脱身之后,没有来亲眼瞧一瞧不成?”
    她与姐姐不欢而散之后,心中赌气,不再留意祈安院,倒真不知道陈昂有没有再上门。
    陈昂恹恹的:“自是去了,卿卿说她身子不便,不肯见。”
    苏卿卿这话也有她的道理,陈昂顶着一层长公主的关系,平日里在府里,两人当亲戚相见闲话几句就罢了,可落水之后身子不适,说不得还躺在闺房床榻中,衣衫不整,容颜憔悴,这种情形下再见外男,就难免太过亲近了些。
    不过姐姐的性子,当真与她不一样,若是她生病时,遇上心上人特意来探望,欢喜还来不及,肯定不会顾及什么礼法讲究,将衡哥哥拒之……
    苏淼淼一句话还没想罢,才忽的意识到自己竟然又想到了箫予衡,甚至连目光都无意识的又望向了对方所在的鹿台!
    这发现让她忽的一惊,针刺一般的转过了身,还嫌不够,又咬着牙朝后退了几步,直到自个视线都被嶙峋的怪石挡住,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打断,等她再回过神时,便只听见陈昂最后一句懊恼的抱怨:“我都疑心自个简直是犯了太岁,诸事不顺!”
    苏淼淼还有些怔怔:“嗯,什么?”
    “想什么呢?话都听不见。”
    陈昂有些奇怪的看她一眼,还是又说了一遍:“我方说,卿卿一向喜欢阎大家的遗作,我前阵子刚得了消息,有人要出寒梅图,千叮咛万嘱咐叫店家务必给我留着,今日还一早去问了,原本想着拿到了手正好送给卿卿与她道歉,偏偏那店家说只差一步已人买了去,你说说,这是不是诸事不顺?”
    阎大家的名气,苏淼淼还当真知道,书画双绝,只是性子孤拐,临终一股脑将自个几箱子的字画都烧了个干净,剩下流传出去的,便被商贾觉着奇货可居,蓄意压货提价,原本不算很稀缺的东西,反而炒得一字难求起来。
    苏驸马便对这位大家十分尊崇,书房里有一副私藏的阎大家真迹,苏淼淼钻研书画时观赏过,的确是铁画银钩,丹青妙手。
    不过她对书画一道原本也不算十分喜欢,只是看过就罢,倒没想到姐姐的喜好,也与父亲这般如出一辙。
    苏淼淼闻言,可惜之外也难免疑惑:“岂有这样的道理,你都提早定下了,那店家怎的还能给了旁人?”
    历来做生意的商贾,才最是知道眉眼高低的,陈昂是国公府上的小少爷,这样的门第在京中都已是数一数二了,怎的还能被旁人抢了去?
    陈昂叹一口气:“也怪我,卿卿不愿声张,我定画时便只留了重金,也没露家里名声,想来是哪家的勋贵宗亲得了消息,那店家连名字都不敢露,只是求饶告罪,倒叫我都不好意思多难为他。”
    “今日是急着进宫,没工夫耽搁,等会儿出宫再去一趟,问清到底是哪家,在瞧瞧能否割爱罢了。”
    苏淼淼却忍不住:“你都说了定是宗亲勋贵,阎大家的真迹不易得,都已到手,哪里是那么容易割爱的?”
    她心下甚至隐隐觉着,这或许就是“故事”里所谓的命中注定,明镜湖上,陈昂正要求亲之时,便有人落了水,如今早已看好送姐姐的字画,偏偏被旁人买了去。
    就因为故事里的主角是萧予衡与姐姐,所以陈昂每每想与姐姐干什么时,就必然不能成。
    陈昂越发唉声叹气,满面丧颓。
    苏淼淼瞧着不像话:“这次没得着,再等下次就是了。”
    “我只怕来不及……”
    陈昂叹息着,左右瞧瞧,不等苏淼淼再问便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陛下已有意对北疆出兵,”
    苏淼淼一惊:“什么时候?怎的京中一点风声没听?”
    陈昂:“总不会拖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再迟也就是这一两月,至于风声,你一个小女儿没人理会罢了,若不信,回去去问问长公主,一定也早得了消息。”
    陈昂:“难得的机会,我若是从军,一年半载都是常事,哪里还有功夫寻什么字画。”
    或许是这消息太过震撼,不知怎的,苏淼淼只觉心下都是一片惊悸不安:“你,你一定要去不成?”
    “我乃陈家子弟,岂能只在家中仰仗祖荫?大好的时机,正该弯刀长弓,建功立业。”
    陈昂剑眉星目,神色间满是耀眼的少年锋芒,不过没撑一会儿,又对苏淼淼露出了平日嬉皮笑脸:“再一者,搏个前程,才好挺直了腰杆迎娶你姐姐不是?”
    苏淼淼捂着心口,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可是……”
    话还未完,花坛后,便又传来了熟悉的温润声响:“淼淼,就快唱戏了,怎的还在这儿不出来?”
    苏淼淼在这声音神色一怔,连陈昂也立即避嫌般,连忙往一侧让了一步,才拱手行礼:“六殿下。”
    箫予衡微微颔首,也温声唤了一句:“陈小将军。”
    陈昂知道苏淼淼心思,行礼之后原本就打算避嫌告退,可身旁苏淼淼不知怎么的,六皇子就在眼前立着,她却一个劲的往他的身后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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