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谢敛之间的关系,实在有些外人难以理解的微妙。
    夜风吹拂,谢敛翻身下马。
    他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宋矜应当会害怕,便不再犹豫。
    纵然,她?刚刚扑向章向文时那样?迫切、仓惶,仿佛对方是多么重要而?可靠的人。
    两人并?没有留意到?他,也不知说了什么,宋矜有些迫切地解释道:“我是听说世?兄要来宣化,求了谢先生好久,他才准许我跟着前来的。”
    斑驳光晕落在她?脸上,她?神情专注。
    秋水眸晃着波光,潋滟生动。
    脸颊晕着一层薄红,仿佛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无声地低垂了视线。
    谢敛脚步微顿。
    他早就知道,宋矜此行就是为了章向文来的。她?为他准备了许多珍惜的礼物,每天悄悄数着手?指盼望,写了一张一张的信纸,刚刚更是险些扑入章向文怀中。
    他有一瞬间的狼狈。
    不知道该不该前去,还是干脆躲开。
    章向文披着氅衣,眉宇间透着灯光。他低垂着眉眼,唇边不再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唇角微微绷紧,似乎有些说不出的不满,却又迟迟不说出来。
    谢敛和他再熟悉不过,知道这是他认真时的神态。
    当初求娶宋矜时,章向文也是认真的。
    “沅娘。”谢敛还是打断两人。
    女郎别?过脸来,瞧见是他,轻声:“谢先生。”
    谢敛垂眼看她?,道:“先带你进?去。”
    她?站在章向文身边,发丝有些凌乱,迟疑着回头看了章向文一眼。两人目光对视,宋矜飞快抽回来,快步朝着他走过来,却没有看他。
    仿佛她?满心满眼,都是章向文。
    “人多,晚些时候再见他。”谢敛解释。
    他喉间如?有什么哽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顾无声看着宋矜。
    宋矜没说话,终于转身跟着他走。
    反倒是身后的章向文几?步追来,随手?搭在谢敛肩头,说道:“你这性子,倒是半点没变,好歹也给别?人考虑考虑。宣化县是什么地方,她?要来,你便带着她?来?”
    谢敛没搭理章向文,拂落他的手?,“朝廷命官不可失仪。”
    章向文冷笑,“屁话。”
    “沅娘,你说一说……刚才要不是我来得及,你是不是就受伤了?”章向文扭过头,向来带笑的眼底多了几?分正经?,“你不知道,沅娘随你离京,我阿爹反倒是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敛沉默,本能看了宋矜一眼。
    他拿不准宋矜对章向文,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章向文还在啰嗦:“你若不照看好她?,我恐怕也要良心难安……”
    “世?兄,我很好,你不要太?担心。”女郎忽然打断章向文。
    她?好似憋了半天。
    谢敛只觉袖口微沉,对方轻轻攥住了他的袖子。广袖堆叠在肘间,她?的指尖只露出一小截,就这么牵着他,在章向文察觉不到?的地方,她?轻轻比了个口型。
    ——你们忙。
    谢敛没做声,目光忘记抽回来。
    她?以为他不乐意,轻轻晃了一下他的衣袖,有点撒娇似的。
    “我先送你回去。”谢敛道。
    宋矜有些不解。
    他应该还要忙,她?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你先去忙。”
    谢敛没有答应。
    反倒是章向文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身上睃巡片刻。然后双手?揣袖,轻咳一声,瞥着宋矜慢慢说道:“我送世?妹进?去吧,正好你也有要紧话与我说。”
    是有话要说不错,但是……
    宋矜蹙眉,看着章向文。
    章向文微微挑眉,笑眼风流隽雅。
    他弯了腰,“等我们说完话,含之兴许也忙空了。如?此一来,不耽误事儿,岂不是正正好了?”
    迎着她?的目光,章向文微微一笑。
    满是意味深长。
    “沅娘。”谢敛骤然出声,他也不理会章向文,只垂着眸子看她?,“晚些时候,我再带你会客。”
    他这副全然不肯让她?先见章向文的模样?,倒像在吃醋。
    被称为“客人”的章向文笑意微沉,不高兴地看了谢敛一眼。宋矜迎着他的目光,只觉得谢敛有些不对劲,本该劝他先忙正事,却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她?跟着谢敛,起身入内。
    此时风波渐平,吵嚷声也安静下来。
    宋矜这才闻见,谢敛身上传来阵阵血气。他平日总穿着深青的衣衫,天色一黑,就全然看不清身上有些什么,若是染了血迹必然也不明显。
    “先生是受伤了?”她?伸手?去牵他的衣摆。
    他只说:“皮外伤。”
    宋矜还要细看,谢敛就弯腰抱起了她?。
    他嗓音透着点疲倦,“从今日起,向文就留在宣化,不着急。”
    话题转来转去,又到?了章向文身上。
    往日的谢敛,惯来是最清冷淡漠的,就算是在乎什么也不会挂在嘴上。她?原本还在惦记阿娘,此时心跳慢了两拍,没忍住偷瞧谢敛。
    比起一身华服的章向文,谢敛更光华内敛。
    捉摸不透在想什么。
    “可早一些见他和晚一些见,有什么分别?吗?”宋矜膝盖有些疼,缩在谢敛怀中明知故问得有些心虚,“我已?经?离京许久了,好不容易见到?世?兄,我难免着急。”
    谢敛径直往前,淡声:“主客有别?,他是外男。”
    宋矜无语片刻,“原来谢先生还这般迂腐,明明世?兄与你也是好友,何须避讳到?这个地步。”
    她?反驳得很好,谢敛迟迟没说话。
    一直到?进?了屋内。
    谢敛才道:“我向来迂腐古板,不若向文开明讨喜。”
    宋矜古怪看了他一眼,对方触到?她?的目光,乍然耳后一片红晕。谢敛避开她?的目光,僵持着立在门口,仿佛半天才终于缓过来似的,伸手?关上了房门。
    “你……”宋矜心口跳得很快。
    一瞬间,她?简直有种谢敛在吃醋的错觉。然而?青年鹤颈低垂,面?容如?冷玉皎白,刚刚的话竟也像是信口评判,反正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
    宋矜微微叹了口气,心绪杂乱。
    “我瞧你应当是摔伤了膝盖,若不及时揉按,回头恐怕要有好一些日子走不好路。”青年却取来药酒,坐在她?跟前,语调一如?既往清冷礼貌,“自己揉开,还是我帮你?”
    他语调温和,平静如?常。
    宋矜骤然回过神,看自己膝盖上的淤青和擦痕。确实比她?以为的严重,她?觉得还好,就忍着没做声了。
    “我不行。”她?对自己下不了狠手?,只能求助于谢敛,而?且现在她?已?经?不那么怕谢敛了,“先生帮我,但我也没料到?这样?严重。”
    不过,她?这时候才陡然意识到?。
    谢敛之所以不让她?现在见章向文,原来真的是为了她?的伤,并?不是吃醋。
    她?望着谢敛,思绪有些怅然若失。谢敛这样?内敛冷静的人,大概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很喜欢一样?东西?。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于他的目标,于是别?的都成了一闪而?过的风景。
    区别?在于,有些风景停留得久些。
    有些风景稍纵即逝。
    “忍着些。”他只说。
    药酒又凉又辣,宋矜眼睫一颤。对方带着薄茧的掌心按在膝盖上,带起疼痛的酸麻感,骤然的触碰令她?下意识挣扎一下,脚踝靠在谢敛小腿上。
    他眼都没眨,揉开淤血。
    宋矜坐得比他高,能看到?青年高挺的鼻梁,往下唇线性感。哪怕手?心落在她?的腿上,他眸色一如?既往干净,不掺杂一丝杂念,克制到?不带一丝侵略感。
    但她?回过神,连忙移开了目光。
    宋矜的目光无处可去,只好落在他的手?腕上,又看到?那根十分明显的红绳。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多了,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但这些杂乱的思绪,令宋矜很不安。她?不由想方设法,将思绪转到?别?的地方去,缓缓地说道:“我以为,今夜先生来不及回来……”
    “不会。”谢敛道。
    他给她?膝盖涂了药,撩起眼帘看她?,眸底藏了一潭深水。
    宋矜微怔,并?不怀疑谢敛。
    谢含之是个木头不错,但是从不会让她?难堪和害怕。
    “哦。”宋矜有点想笑。
    谢敛替她?整理好裙摆,坐在她?身侧。青年面?上没什么血色,垂下的指尖白得透明,很认真地问她?,“沅娘,如?今我不会再有危险,你若是愿意与向文一起回京都,会比留在岭南好。”
    听他说完,宋矜唇边的笑意散掉。
    分明谢敛神情庄重有礼,但她?仍觉得心口发堵,不太?好受。
    但谢敛说得不错,她?现在已?经?不能帮他什么了。
    留在岭南也好,留在京都也罢,都一样?。
    谢敛等了很久,仍不见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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