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韩策并没有多说,听完春荼蘼自报家门,温和的笑了笑,就走了。
    春荼蘼也直起腰,向相反方向而去。但她并不知道,韩策走出不远就又回头,看着春荼蘼的背影,对身边最信任的亲随道,“无畏那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亲随低着头,不知要如何回答。
    韩策似乎也不是要听回答,忽然又笑笑,自言自语道,“这下本王放心了,那小子惦记也是白惦记。一来,皇上不会允许。白相虽然不爱张扬,却是实实在在的权臣,所以皇上不会让白家和贤王府结亲。白相多聪明的一个人,岂会不知?自然也是不答应的。二来,这姑娘年纪虽小,但举止从容,心智成熟,是个有主意的,如今这么坦荡荡找来,已经摆明了没有私心私情。长辈不答应,对方没意思,让那小子蹦哒去吧,早晚歇了心思,倒不必本王操心了。”
    说完欲走,却又转头看了看走远的春荼蘼,微微摇头叹道,“白家是什么好风水,眼看后辈不成器,就要没落的,又出了个女中豪杰。皇上说得好,法场如战场,白家,倒是出了两位女将军呢。”
    春荼蘼当然不知道自己在贤王口中的高评价,而是直接到了会客的书房。不过椅子还没坐热,韩无畏就跑来了。他似乎才洗浴过,头发虽然扎起了,但湿漉漉的似要滴水。身上穿着蓝色家常袍子,整个人清新如早上的朝露,带着青草的香气似的,可惜神情尴尬,还有点闪躲。
    “荼蘼,对不起。”他声音低低的,亲自奉上茶。
    春荼蘼愣怔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歪着头笑,“傻子,这道什么歉!人生就是充满意外啊,如果事事你都能算到,你就不是人,是神了。我可没兴趣和神做朋友,再说我也没有大碍,别再纠结于此事了。”
    “可是……”韩无畏还是很内疚。
    “好吧好吧,如果你非觉得对不起我,干脆帮我个忙,两下扯平好不好?”春荼蘼笑问。
    她知道,她在韩无畏手里失踪,他不仅是后怕、歉意、还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好像雄性动物要守护的,却被人抢了,自个儿的地盘被人占了,不让他发泄愤怒,他得难受好久。
    “我一定帮。”韩无畏终于坐下。他什么也不问就答应,有一种急于要补偿的意思。
    “就是那个红绣鞋案。”春荼蘼转入正题。因为劝慰无用,不如直接做事,反而会好些。
    “怎么了?与你的绑架案有关?”韩无畏皱起两条浓眉,眉心间形成一个小小的川字型皱褶,怪好看的。
    春荼蘼却摇头,“无关。而且你听我说,我的绑架案真的只是简单的、为了钱财的普通刑事案,既然两个罪犯已经互殴而死,就没什么必要再追究了。”
    韩无畏垂下眼睛,掩饰目光中的异色。
    他一直觉得,可以和荼蘼无话不谈。至少……除了他那份多情的心思,他不想有什么隐瞒她。可此刻,他有深深的疑惑,却选择了闷在心里。
    绑架案并非如她所说的没有问题,而是疑点重重。没有人注意过,那两个假和尚除了胸口的利器致命伤,心脉全被震断,绝对是内力突袭所致。也就是说,不是荼蘼没看到木屋外的情况,就是她撒谎了。
    当时,有人救她。
    这让他想起发生在范阳的那次春游日刺杀,幕后主使已知和罗大都督脱不了干系。但是当时,也是他约了她出来,却没能保护她,让她受了惊吓。也有一个黑衣男人,拼了命的救她。
    而她,从不肯说出那个人的行踪和目的。而当日的刺杀,他悄悄检验过尸体,灰衣杀手的致命伤,也是被震断了心脉,和两个假和尚之死,手法相同。
    是谁?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她要隐瞒?为什么她要保护那个藏头露尾的匿名者?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抓挠着他的心肝。人有一种本能,就是不需要证据、不需要逻辑,甚至不需要事实,就能感觉到危险,感觉到未知的敌人。现在的他,就是在这种状态之下。
    而且,他在暗中调查那两个假和尚的来历。几天来他日夜奔忙,那两个人假和尚虽然来历成谜,似乎无迹可循,可也渐渐有了些线索,似乎和西域那边有关……
    “你在听我说话吗?”见韩无畏垂着眼睛不出声,春荼蘼疑惑地问。
    今天的韩无畏,似乎跟平时有些不一样。往日,他目光坦荡而直率,像盛满阳光般温暖和明亮,不会这样躲躲闪闪……
    “对不起,我想起绑架案,有点走神。”韩无畏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你说,我听着呢。”
    “我是说那个红绣鞋案,我已经决定要为无名寺的两位大师辩护。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韩无畏很意外,“听说你收费很高……”
    “我只赚有钱人的钱,为了正义,我也可以免费的好不好?”春荼蘼不禁气结,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难道她真的很贪财吗?还是,在大唐人心目中,状师就是为了钱无恶不作的?
    “再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韩无畏坦白,因为他值得信任,“我这么做是为了死者,不是指井里的望尘和尚,而是,若望尘和尚被冤枉,甚至定罪,真正的凶手就会逍遥法外。想必你也听说了,另一只红绣鞋穿在一个淹死的女人脚上。所以,这两个案子是有关联的。那个可怜的的女人,我认得。其实……你也认得。”
    “你说什么?她是谁?”韩无畏惊讶的挑高英气的眉。
    “你在范阳折冲府任校尉这么多年,总该知道临水楼。”一说这个,春荼蘼就觉得生命即无常,又无奈。
    “方娘子?!”这下,韩无畏也被惊到了,瞪大眼睛。
    临水楼是范阳首屈一指的好口碑酒楼,京里来人,或者有三五好友相聚,十之八九是去那里。认识荼蘼,不知不觉中让她占据心房,就是从春大山被诬陷案、还有临水楼投毒案开始。
    不过他是粗中有细的人,又身处比较敏感的高位,所以,但凡提拔什么手下,或者对谁有了兴趣,都会做些调查。因而他知道,春大山和方娘子之间,有男女之情的传言,虽说后来方娘子关了临水楼,人也消失了,春大山则去了洛阳,后来又到了长安,但他们之间必有交情。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春大山这几天都郁郁寡欢,为什么荼蘼要免费为本心与望空和尚辩护。
    一切,是为了方娘子。而和那个女老板,他没有交情,却算得上相熟,是个爽朗大方的女人,很得体。为此,他也不能袖手旁观,何况还是荼蘼提出的要求。
    “要我做什么?”他闭上眼睛,平息了片刻情绪后,目光坚定地道。
    “帮我查查方娘子的真实身份,因为我不信任别人,又怕打草惊蛇,只能依靠你。”春荼蘼提出要求,习惯性的微蹙着眉头。
    “有可能是轻易动不得的人家,是吗?”
    “是。而且我觉得她来长安不是偶然,还是死于他杀,不像县衙之前认定的那样是失足落水。我这是刚从县衙那边回来,包县令已经按我提供的线索去寻找目击者了。至少,是第一现场见证人。”
    “好,我帮你。”韩无畏干脆利落,“不过你有没有想法?或者方向?”
    春荼蘼沉吟道,“刚才我和县衙的仵作一起查验过方娘子的尸体,一是证明她是被杀。二是观察了体征。正如仵作所说,她生活环境应该优越,但却并非养尊处优,是做过活的。她在范阳时开临水楼,很多招牌菜是她自己亲自做,可见厨艺绝佳。这样的女子,必不是千金大小姐,却也不可能生在穷人家,毕竟好多用料考究的菜,非豪富人家,摆弄不起。而她一个女人家,能有资金开酒楼,处事又大方得体,可见是见过世面的人。”
    春荼蘼抿了口茶,继续说,“这次重遇,虽然阴阳相隔,可是她也‘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比如那双绣鞋,不是普通人穿是起的。我虽不擅绣工,却也知道那刺绣难得,再加上做鞋的料子,鞋尖上坠的明珠……若是绣坊或者革履铺子所出,必定是内城中只做达官贵人生意的高档铺子。而这样的铺子,总共也没有几个。若是自家做的鞋子,我只能说必是显贵人家。只有豪门贵族才养得起如此手艺的绣女,女眷穿这样的鞋子也会不违制。我看方娘子的手指肚上并无绣娘们常有的磨损痕迹,又说明不是她亲自做的鞋。综上所述……”
    “难道是大户人家出身,又被请到大户人家的灶娘。或者……干脆是妾室身份?”韩无畏猜测道,“在范阳时,我记得方娘子梳的是妇人发式。”
    春荼蘼点头。
    她也相信方娘子是成过亲的妇人,因为很多不经意的风情,不是未婚少女能具备的,很天然、很自然的东西,见识过男人才会有。相比起灶娘,她更像是妾室,而且是受宠的。因为灶娘还不能穿那样的鞋子,可若是正妻身份,她当年又不至于逃到范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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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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