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瀑布水潭旁。
    雪蚕取出一个类似罗盘的小玩意儿,手指捻弄了一下。
    几息过后,瀑布上游的水流,似乎是被上游某处之人影响到了。
    水流陡然剧烈且加快起来。
    瀑布更加壮观了,彻底遮盖住了皇陵入口。
    雪蚕端详了眼瀑布,点点头,随手取出一枚古铜色的令牌,抛向那队沉默的黑甲禁军。
    黑甲禁军之中,最前列一个首领模样的将军接住铜质令牌,上面似是刻有弦月。
    他端详了几眼,拱手行了一礼。
    “去下游,勿弄脏水潭。”
    雪蚕吩咐了句,取出一张轻纱蒙面,随后带着其他蒙上面纱的弦乐离女们一起离去。
    走之前,她们面朝祭月山方向,低头行虔诚的弦月礼,皆呢喃:
    “二分明月,离去归兮。”
    正在这时,那对颤颤巍巍的皇陵工匠们,有人扑通跪下,求饶道:
    “仙子…仙子!饶了小人吧,俺放下妻儿,千里迢迢来为先帝修三年皇陵,期间起早摸黑,从未马虎大意……饶了我们吧!”
    “仙子们大人有大量……”
    “俺也是俺也是,饶命啊饶命啊……”
    雪蚕带着弦乐离女们头也不转的离去了。
    她们并未去瞧那些皇陵工匠们一眼。
    仿若他们不存在一般。
    身后,那些隐隐意识到命运的皇陵工匠们,一片哀嚎……
    有人想跑,不过还没走几步,便在黑甲禁军们冷森的刀光中退回了。
    场上,一整不小的混乱被压了下去。
    那个黑甲将军身材高大,身披比其他将士都更加沉重坚固的黑甲,包住面孔,看不起面容表情,此时他面朝雪蚕她们离去的方向,似乎等待众女走远。
    片刻后,黑甲将军微微回过头,未看身后一眼,漠然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二十位黑甲禁军默契动身,压着那群哭嚎的皇陵工匠们,跟随前者脚步。
    那个方向,是瀑布河流的下游……
    “喂赵戎,你看什么呢?走啊,上山看月亮去,看一群男人有什么意思?哈,你难不成还无聊到去救人不成?”
    某处树干上,剑灵催促了句,说到这儿,它自己也被逗笑了,摇摇头。
    然而某个年轻儒生没有回话。
    归的话语渐渐顿住,它若是能显出面目,那么此刻的脸估计也要渐渐板起来了。
    “不是吧你……”
    赵戎低头拍了拍粘灰的袖子,轻笑感谢道:“好主意,正好很无聊,就听你的了归。”
    语落。
    上方两片树叶轻轻飘下。
    树干上已是无人了……
    林间,有声音严肃道:
    “赵戎,凡人各有命……”
    另一道声音轻轻打断,“我也是凡人。”
    ……
    此时,瀑布旁的茂盛森林之中,原来十步一只的将士与火把已经消失不见。
    就像不久前的事情从未出现过一般。
    然而森林深处,却有一个奇怪队伍沿着河水下流,朝着更深处走去。
    偶尔,一些悲鸣哭泣声隐约从叶隙间漏出。
    黑甲将军和二十位黑甲禁军,压着近百位涉及核心机密的皇陵工匠,在一处幽深处的空地上停下。
    空地上落满了枯黄的落叶,深及膝盖。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来过这儿来。
    黑甲将军直接停步,转身。
    二十位黑甲禁军,抱围着皇陵工匠们,齐刷刷抽刀。
    寒光四射。
    映照在中间那一张张爬满了绝望与灰败色的黝黑面孔上。
    黑甲将军一手撑扶腰间大剑,一手抬起至肩高。
    场上安静了三息。
    垂泣的皇陵工匠们瞪大眼睛看着将军那只即将要放下的手。
    正在这时。
    黑甲将军颈上沉重的遮面头盔突然朝某个方向偏转过去。
    旋即,一阵轻微脚踩树叶声,在寂静的林间响起。
    禁军将士与皇陵工匠们表情各异的朝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年轻儒生抄着袖子,从黑暗的林间漫步至清亮的月光下。
    “那位将军,你拿的是什么令牌,好想有点熟悉,能否让在下掌掌眼?”
    年轻儒生微笑道。
    幽深空地上,一百多道视线落在了他人身上。
    眼神有震惊有讶然,也有灰白中燃起的冀望……
    黑甲将军不语,安静端详了赵戎一会儿,忽闷身闷气道:
    “赵…先生?”
    赵戎的笑容人畜无害,眼神若无事情的从那黑甲将军的纹丝不动的脚上扫过。
    他袖子里的手快速翻动着,中途抓住了一只装有鲸歌琥珀的小袋子,不过片刻后又收了回去,转而取出一枚银色令牌。
    赵戎左右瞧了瞧,走到了一处月光很盛的地方。
    他一手挽袖,一手露出那枚弦月银牌,迎着月光,给众人瞧了瞧。
    赵戎语气好奇:“嗯,不知道有没有在下的这一枚亮?”
    场上的气氛寂静下来。
    月光下,那枚刻有上弦月的银牌濯濯生辉。
    不少面露些希冀的皇陵工匠愣了片刻,然后表情或是不解或是失望的看着那个年轻儒生。
    然而下一秒,伴随着一道道砰砰声。
    黑甲将军与二十多位禁军精锐们皆悍然跪地了。
    老年青年皆有的一群皇陵工匠面色震惊,怔怔四望……
    跪地的禁军将士们皆恭敬的跪地低头。
    在大离,见弦月银牌如见太后娘娘。
    “嗯,看来是没在下这枚亮了。”
    年轻儒生嘀咕一句,低头把这么十分管用的银牌挂在腰间。
    然后他背手身后,悠悠走上前去,似是刻意,脚步慢慢的穿过一位位跪地将士和皇陵工匠身边,终于来到了黑甲将军的身前。
    “你们先瞧清楚了令牌,可别跪错了。”
    赵戎语气轻轻。
    黑甲将军微微抬首,似是又仔细看了眼那枚令牌,下一秒再次用力低头,闷闷道:“不敢。”
    赵戎点点头,“行。那个,娘娘吩咐了,这些工匠们交给在下……嗯,封禅有些事情要他们出力,暂时不能杀。”
    说到这,他挽起衣摆,蹲下,与跪地的黑甲将军高度平齐,盯着他面具,认真道:
    “等办完了,还得再劳烦将军处理一下。”
    发现似乎是从立即死亡变成了慢性死亡,身后的那些皇陵工匠们顿时皆面露悲色。
    黑甲将军跪地姿势一动不动,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赵戎却是笑着摇头,“先听在下说完。”
    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封禅一事机密重大,不可外露丝毫,所以这几天,辛苦将军你,得帮在下保密一下。也管住下属们的嘴,等封禅成功之后,将来马上来找在下,帮在下把他们处理掉,懂了吗?”
    黑甲将军松开了握剑柄的手,也似是松了口气,用力点点头。
    要抬手抱拳行礼。
    可这时,赵戎却笑了:
    “不,你懂太多了。”
    电光火石之间,年轻儒生与黑甲将军皆猛然出手。
    后者本来要抬起行礼的手,一只陡然前探,抓住赵戎手腕,另一只飞速扬起,欲要侧击他颈脖。
    然而年轻儒生身子做出了一个违背常识的动作,九十度往后一仰,避开对方的颈部一击,同时膝盖曲起上踹。
    霎那间,黑甲将军刚扑了个空,还没来得及反应变招,便被一只膝盖踢中脑袋,身子后仰飞出。
    周围反应快些的禁军将士欲要上前帮忙。
    然而那两个武夫实在是都太快了。
    眨眼间。
    地上的年轻儒生便又身形不见,竟是出现在了腾空失去平衡的黑甲将军身侧。
    后者又惊又愕,熟练的欲去抽剑。
    然而顷刻间,年轻儒生一手将他欲拔剑的手,按了回去无法出鞘,一手侧掌,轻描淡写的在黑甲将军颈脖某处一击。
    黑甲将军闭目晕去。
    年轻儒生笑着抬脚,脚背将他身体一接,让其平稳落地,同时点点头,“嚯,扶摇境后期武夫?底盘挺扎实的,不过……我能打十个。”
    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而这时,周围的忠心禁军们已经冲了过来。
    赵戎拍了拍手,摇头回过了身去……
    二十余道劲风过后,地上有多了二十具晕眩的禁军将士身影。
    站在中间的年轻儒生抖了抖袖子,转头看了眼地上那个黑甲将军,轻笑:
    “这弦月银牌竟还压不住你个小小将尉……不怕在下正当红的威势,要去如实禀告太后娘娘?呵……”
    他顿了顿,又点点头,一叹,“其实倒是做的挺不错的,这大离的将士,随便一个禁军头领都有这种敏锐……这大离国势确实鼎盛……不过下次虚以委蛇时,最好别演的太假,今日是遇到在下,要是遇到别的聪明人,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场上寂静无声,只有这年轻儒生自言自语。
    下一秒,赵戎突然头一转,朝那些皇陵工匠们撇嘴道:
    “喂,别都傻愣着啊,过来帮忙把他们绑一绑,中途醒了,可是又要你们的小命了。”
    “另外,你们别急着磕头,等会儿违背一下职业原则,给本圣母说说……那个皇陵怎么进,还有些倒霉女子得救一救,不能重男轻女不是?”
    年轻儒生忍不住嘀咕。
    ……
    一个时辰后。
    皇陵所在的瀑布的上游,被某个剑灵尊称为圣母且坚决不重男轻女的赵戎,孤身一人,平静回返荒原营帐。
    他抬目,看了眼隐隐有霞光的天边。
    忙碌了一夜,天色欲亮了……
    但是赵戎想做的事情却只完成了一半。
    刚刚赵戎救了那些皇陵工匠之后,本想一起处理完皇陵中那些陪葬的大离妃子们的事情。
    但是一位负责皇陵机关适宜的老工匠告诉赵戎,皇陵在修建之处,为了防止盗墓者,便修建了重重禁制,甚至连天志境的山上修士都难闯。
    赵戎询问是否有后门,老工匠点头道,确实有,但是要想平稳进入皇陵,除了知道开启的机关外,还得在两个特定的时间段进入。
    这两个时间段也是分别在白天与凌晨,而眼下入陵的特定时间已过了。
    若懂得机关术,但却在这两个时间段之外入陵,便会有水银等毒物溢出……
    这是皇陵的第二道保险,防止懂机关术的专业盗墓者。
    赵戎颔首,算是理解了些雪蚕她们为何在凌晨操办此事。
    随后,他便帮助皇陵工匠们在河畔安顿下来,留下了些食物口粮,吩咐了他们两件事:
    第一,是让他们将入陵的机关术与时间段,还有陵内的大致地图都写下来,赵戎白日来取,然后皇陵工匠们便可以先行离开了。
    要想继续活命,就尽早离开大离境内。
    赵戎只能救他们一时而已。
    第二,便是让他们先照看好被绑起来的禁军将士。
    等赵戎操办完封禅大典,回书院之前,便会放他们回去。
    反正到那时候,独孤氏已经管不到赵戎了,二人天各一方,得罪就得罪吧。
    眼下封禅前夕,别因此时生出波澜就行。
    于是安排好这些,赵戎便只身返回了……
    此刻,返回营帐的路上,年轻儒生笑了笑。
    虽然没有上祭月山一探,但是今夜他做的事倒是挺多的。
    赵戎衣摆沾着拂晓的朝露,悠然前行。
    半路上,在离皇陵所在瀑布的上游不远处,他忍不住略微停步,打量起了河边一片竹林内,一座似乎是新修建的建筑物。
    竹林中约莫有十来座屋子。
    此刻接近朝阳升起,已经有几间竹屋亮起了烛火。
    赵戎停步打量了会儿,发现了张会之和妻儿的身影。
    那个年纪小小的呆讷孩童,正在张会之的监督下晨读。
    赵戎哑然失笑。
    “会之兄倒是个妙人,齐家、入仕都难以让人挑出毛病,这次还主动放弃御史官职,来皇陵这儿守陵三年……待他三年后回返朝廷,回到小皇帝身边……也不知会不会和文若那样扶龙。”
    一直安静的归,出声道:“本座怎么觉得……有点假。”
    年轻儒生点头,又摇头,“我只观其行,其余不管,若是能一直假下去,那也是君子。”
    他慨然一笑,大步离开。
    “待封禅完毕,来寻会之兄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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