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上的这一次考核,在朱幽容兴致冲冲的讲解完那个‘正’字后,还没有开始批改所有学子的卷子时,赵戎已经是场上默认的字魁了。
    以一字压全场学子。
    这种课前率性堂学子万万想不到的事情,竟然真发生了。
    虽然彩头已经被赵戎夺取,后面朱幽容的改卷依旧很认真,以墨池学馆考核默认的“十分制”打分,仔细的写着评语,只是时不时的会出声征求着赵戎对这些字的看法。
    赵戎本着不得罪人和出风头不要太盛的原则,在众人望来的目光中,只是象征性的瞧了几眼,随后大多数都是含糊其词的褒扬几句,没有知无不言的评点好坏,瞎说什么大实话,不过,他在瞥见某副字迹清秀娴雅的小楷时,还是皱眉凝神随后吸气点头再然后语气感叹的赞扬了一番,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了些‘大实话’。
    朱幽容瞧了眼赵戎后,也是嘴角轻翘的点了点头,朱笔一画,给这张女子字迹的卷子打了“柒”的高分,这是相对于除赵戎以外的整个率性堂而言的。
    如此一幕,惹的不少学子转头去瞧某个身材娇小碧玉的女学子,李雪幼害羞的低头,躲在萧红鱼身后,过了一会儿,抬头瞟了眼并未向她看来的赵戎平静的侧脸。
    最后,整个场课堂考核,除了没有评改、也无需评改的赵戎画的那一个‘正’字以外,全场学子只有鱼怀瑾、李雪幼、吴佩良三人获得了“柒”的高分。
    兰舟渡的这节书艺课,在一片桌凳磕碰声与率性堂学子们起身行礼恭送声之中结束了。
    此时,刀子般的呼啸江风再次刮来,在飞扬着红枫的秋风中,赵戎将手上珍贵的小竹筒小心翼翼的收好,他抬目看了眼四周收拾着东西,准备散去的同窗们,嘴角微抽。
    刚刚考核的卷子批改后都被发放了下来,结果最后整个率性堂就他一人是两手空空,其他人都拿到卷子了。
    某个认真尽责的儒衫女子刚刚下课前信誓旦旦的对赵戎说,这份只有一个字的卷子,批改起来工作量有些大,她要带回去好好批改,就便先不给他了,赵戎若是急着要,可以去猗兰轩找她的,全天都在的……
    赵戎转头看了眼林间小路上,朱幽容渐渐远去的背影,她两只手抓着他的卷起的卷子,背手在身后,似乎又是在‘昂首挺胸‘的往前走,步履看起来还很是轻盈,也不知此时面上是何种神色。
    赵戎失笑的摇了摇头,随后没有理会周围学子们或多或少的关注来的视线,他低头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扭头对范玉树道:
    “玉树,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南轩学舍了,你替我和藤鹰兄说一下。”
    “行。”范玉树点了点头,只是又眼神幽怨的看了赵戎一眼。
    刚刚课上朱先生批改他的试卷询问赵戎看法时,范玉树满目期待,结果再次见识到了这位好兄弟的刚正不阿,而最让他无语的是,之后的下一份卷子就是李雪幼的,好家伙,那变脸的速度,面部表情管理的精准与恰到好处的力度……不愧是‘两肋插刀子瑜兄’,范玉树心都寒了。
    赵戎眨了眨眼,无视好友的哀怨目光,扭身,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去了。
    今日上午两堂课,发生的事情有些儿多,赵戎要好好消化消化……
    正午,林麓书院西侧,座落着两座被秋色染黄的青山。
    山下有谷,谷内有亭,亭中有井。
    此时讲经亭外来往的行人稀稀,亭内有一个年轻儒生,不时的抬头打量天花板,或低头看着端详古井。
    赵戎观察了好一会儿。
    这是一座八角攒尖古亭,并不大,除了将古井遮住外,井旁至多堪堪站下两圈人,正对井口的亭子顶端中央,雕有一块圆形彩绘木质浮雕龙像,雕龙倒映井内,在眼下这晴天白日之中,随着井水的晃动,如龙飞舞,好似游龙戏水。
    他站在井口,抵着井沿往下看去,井很深约莫二三十丈,只是井水清幽无比,水面宛如一面铜镜,这应当就是过往书院士子、先生们的正冠之镜。
    赵戎细瞧着井水中倒映的面孔与他头顶的雕龙舞动之影,突然,目光瞥见古井的中段,井壁上嵌有一方石碑,只是赵戎这个角度看去,似乎是碑上无字。
    他伸长脖子,俯着身子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看出理所然来,就差整个人跳到井里去了。
    这一亭一井,虽然样式古朴,但是在书院内并不起眼,因为整个书院内的建筑大多是古制的,瞧着比亭井还古老的,一抓一大把。
    只是,不久前朱幽容煮茶的井水,就是来自这方古井。
    赵戎直起身子,轻吐一口气,忍不住在心湖中道:“归,你说……井水有龙气?”
    “嗯。”
    归沉默了一会儿,“你自己看你经脉中先天元气幻化的赤蛇。”
    赵戎闻言,再次内视,只见体内经脉之中,这条在第一节乐艺课时梦中听见琴曲后莫名恢复如初的赤色小蛇,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没有昨日喝了青君送来的莲子粥后的狂暴之态,但是……身躯却出现了一些异象。
    赤色小蛇的身上,莫名的出现了些金色的斑点,这‘金色’有些扩散的迹象,而嘴旁更是衍生出了金黄的条纹,隐隐似乎要脱体而出,化为某种须状之物。
    归沉声道:“这是要诞出龙鳞、龙须的迹象。这些都发生在你喝完那两杯茶水之后,本座亲眼目睹了此景。”
    赵戎皱眉想了想,忍不住道:
    “为什么是我?这正冠井井水,不只我一个人喝过,书院内的所有先生,嗯,还有那几位读书种子,应当都尝过,若是这种奇异发生在每一个饮用井水之人的身上,估计此事早就悄悄传开了,并且井水也要争的炙手可热,可是从目前的情况看,似乎并没有类似的事情出现和传出,玉树、藤鹰兄,还有朱幽容,他们也只是说这井水适合煮茶品茗而已。”
    心湖之上,他话音顿了顿,“还是说,喝过井水的先生和读书种子们,都是心知肚明,但却都默契的瞒着?”
    赵戎思考了会儿,摇着头,“可能性不大……为什么是我?”
    归闻言,沉吟片刻,“具体如何,本座也不知道,无法给你解释。”
    “本座现在太虚弱了,这井水的龙气,本座也并不是感知到的,就像目前这口幽井的井水,现在也看不出什么奇怪来,本座只是观察你体内异象,结合过往某些记忆中的秘闻,推测所知,应当是龙气无疑了,不过还是有一种可能的解释……”
    赵戎垂首,盯着井壁布满青苔的幽深古井,凝眉,“什么解释。”
    归想了想,徐徐道:
    “纯血龙裔几乎天生就是第七境的存在,后天水裔要化龙,大多也得走江入海晋升第七境才脱胎换骨,不过现在大渎入海口处几乎都有斩龙剑威慑,天下水裔的这条路子几乎绝了……不管是哪一种方法成为的第七境真龙,它们的龙气,几乎是无法被吸收的,何况对象还是人族。”
    它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你体内的先天元气竟然能吸收龙气发生化龙的迹象,只是血肉身躯却没有吸收龙气而变异……那只能说明,这龙气是天生亲近于你,应当是有着某种隐隐的渊源。”
    听到这儿,赵戎眉头更皱了。
    他揉了揉脸,自嘲道:“我果然是个天命之子。”
    归赞同道:“是啊,这一点试问谁不知道,赵大公子要不现在跳进井里去看看,看看井里是不是藏着你的一个真龙老祖宗,比如被镇压封印了什么的,你要是把它放出来,说不定机缘更大了,嗯,说不定还是个雌的,赵大公子估计要狂喜了。”
    赵戎:“…………”
    归笑了会儿,又细思一番后,开口叮嘱道:
    “修士登山,遇到各种难以解释的现象很正常,修行本就是玄之又玄,宛若众妙之门,哪里能让你全部都细究清楚,古之大帝都有不解之事……所以先别管这么多了,不过赵戎,你心里还是留个心眼,福祸相依,被这未知龙气所亲近,眼下看来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可却也说不准,其中是不是藏着曲曲绕绕的凶险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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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戎点头,望着幽深井水之中他的面孔,和面孔之后赵戎头顶庄严雕龙的舞影,点了点头,“明白。”
    旋即,剑灵轻笑道:“说回眼下,这赤蛇化龙之象,不管发生在哪儿,都是大机缘,是由凡入圣、脱胎换骨的寓意,意思极大,虽然可能还是不及你那娘子心湖有莲池,孕育两柄甲等飞剑,碎去一半都是第一等剑仙胚子那么夸张,但也绝对不小了。”
    赵戎揉了揉脸。
    “够了够了,本公子终于又撞大运了,本来还以为那只霆霓紫金炉和现在都没影的离姬剑丸,把我的运气全透支完了,再加上你这个乌鸦嘴……没想到能碰到这一口古怪的井。看来本公子现在不与你吵架,积了不少嘴德,还是有好处的。”
    归:“……”
    剑灵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吵了,它也积些嘴德,看能不能兑换出一个天雷劈死赵戎。
    心湖之上,安静了会儿。
    归忽然语气有些兴奋道:
    “这赤蛇化龙的神异极多,本座依稀记得有一套年代很久的功法,与之有些契合,经脉……化龙……走江,先容本座睡一会儿好好想想,赵戎,你能否突破堵塞静脉和先天天赋限制,晋升浩然境的希望很可能就在上面了,你现在快去取多些井水来,不管是泡茶还是什么的,全都喝了,之前那两杯茶远远不够!”
    赵戎起先也有些兴奋,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也就给本公子画大饼,哪一次帮上过大忙了,每回不都还是我辛辛苦苦……这井水,我来想办法,不过这一口井……”
    赵戎抬头,左右张望了下,此时,山下空谷幽静无声,周围也没有旁人,似乎他现在往井里跳,也不会有人知道。
    只是赵戎怎么想都觉得他不是傻子,书院也不是傻子,都明文规定了,除了一院最大的山长外,学子、士子,哪怕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都不可以擅自取用正冠井水,但是,书院还是把这口井随随便便的处置,无人看管,那肯定就是有缘由,傻子才会愣愣的下去取水……
    赵戎微微一叹,低头依依不舍的看了眼满井明晃晃的井水,又摸了摸袖子里的小小竹筒。
    他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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