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周王好歹也乃是周景王之子。周王室衰败已经很久了,至于谁当这个周王又有何区别?只要能尽快让周王室安定下来,究竟是谁坐在王位上,在简看来并无二致。”
    周王贵的谥号为景王,这个在国葬之时定下来的,不过因为葬礼之时,王子朝发动内乱,至今不曾平复,世人所知不多。
    “但大人以为这是听命于周王号令吗?大人这分明是在听命于乱臣贼子之命啊!”
    李然的斥责让巩简微微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过来。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若想要身居高位,保全宗族,有些事就不得不去做!家与国又岂能两全?简也只是行的宗主之责罢了!”
    李然听到这话,不免是心下暗叹,但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在这一世道,像巩简这样的重利而轻义的卿族几乎满地都是。再正直的人,也难免不会随波逐流。久而久之,这些人也就不得不做出一些有违义理之事来。
    第四百五十五章 巩简的自悟
    对于巩简的这些个说辞,李然也不愿再在这件事上与他过多纠结。毕竟他的所作所为,也都是关乎自家老小的安危。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毕竟这其中牵扯甚多,某种程度而言甚至也谈不上谁对谁错。
    不过,对于单旗弑主的行径只怕是没得洗的。而王子朝若有朝一日得以定鼎成周,那么替他君父报仇也是必然的!
    只见巩简突然抬起头来:
    “该说的,不该说的,间都已经如实说了,先生准备何时放我离去?”
    李然思虑一阵。
    “大人放心,在下会找一合适的时机放大人你离去的,对此大人尽管放心便好……对了,然在此再冒昧问上一句,成周那边的情形又是如何?”
    “呵呵,成周如今人心不稳。以先生之才,若要轻取应是不难的。只不过,洛邑对于单旗而言,本身也不过是个面子罢了。若你们有朝一日真能威胁到洛邑,他们其实是随时都可以弃城而去的,大不了,周旗携带周王猛出奔也就是了!”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便是单旗现在做的。
    当然,单旗作为周室的卿大夫,表面维护成周的统治也是必须的。
    “而你们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便是周晋的联军,我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你们也最好是快些放我离开,不然恐怕,简的这条性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给夺了去!”
    是的,如果巩简死在了京邑,王子朝的嫌疑是绝对脱不干净的。而“巩简之死”,对于单旗,对于暗行众而言,也将会是他最后的作用。
    李然不由是想起之前巩简在监牢里的遭遇,对此也是不无有点担心。
    “我那一百府兵尽可能会护得大人的周全。另外,我也会尽快向殿下提及此事!”
    “另外,然如今却还有一句闲话倒是有些好奇。那就是大人你届时回去之后,若继续当得巩氏一族的宗主,公职于周室,又会再怎么做呢?”
    巩简听得此问,却是沉默了许久:
    “那单旗既不念同宗之情,要害巩某,那巩某又何必再替他卖命?况且巩某也已看清,如今上至周室,下至我们这些卿族,之所以会日渐暗弱,究其根本皆不外乎任人唯亲。所以,若有机会的话,简当改革弊政,打破门户之见,任用诸侯来的贤人,若得有朝一日匡扶周室,定叫单旗之流不得再如此跋扈!”
    李然知道巩简此言倒也非虚辞,毕竟他现在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但大人此举恐怕是要得罪了周室的其他大族,操作起来只恐不易啊!”
    巩简经过这些时日的冷静观察和思考,显然是看出周室内乱的根本原因。
    不过,李然也并无意和巩简深入讨论此事,也就暂且将此话放下。
    他将巩简送回到了软禁之所,随后便直接来找王子朝回禀此事。
    王子朝在听完李然的转述之后,猛然一拍面前的案几。
    “单旗匹夫,弑杀父王,此仇不共戴天!此贼骗得过旁人,却如何能骗得过本宫?此等贼子,待本宫入了成周,届时第一个清算的便是他!”
    “殿下,单旗委实可恨,日后自然是要清算的。但是眼下吾等还要面对大敌,据说晋国出手已为期不远,殿下可一定要冷静处置才是!”
    王子朝听到这话,站了起来。
    “嗯,先生所言甚是,那还请先生不吝赐教,朝洗耳恭听。”
    王子朝在自己原来的属下面前,一般都自称“本宫”,但在李然面前,却只称名,以及“在下”这样的谦称,其礼贤下士之心可谓是一览无遗。
    “殿下客气了。眼下我们兵力已达三万之众,若无晋国出兵,以京邑为据点,本可徐图慢进。而如今却不能这般做,因为敌方实力大增,京邑偏鄙,绝非安身之地。不如立刻派人潜入成周,此前成周洛邑内的国人,同情殿下的可不在少数。若能促成其百工之人发动内乱!届时我等便可直取成周以为安身立命之地!”
    原本王子朝发动内乱之时,所率的便是成周的旧部和百工。而在后来他被单旗所挫败后,这些执掌百工职事的司空,则又带领他们是在成周安顿了下来。
    所谓百工,在这个春秋时期也算得是“国人”的一部分,这些人平日里随看起来是人畜无害的,但其实也绝对算得上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正所谓:“论百工,审时事,辨功苦,尚完力,便备用,使雕琢、文采不敢专造于家,工师之事也。”
    其规模之大,行业之多,分工之明确,组织之严密,是足以撼动一城一邑的统治基础的。
    所以,若能在成周将这些国人给再一次策反了,即便不成全功,也会对敌方是一个外科手术般的分化瓦解!
    王子朝闻言,稍显有些吃惊。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可直取成周?”
    “正是!趁晋国出兵之前,直取成周!现在我们尚不能与周晋联军正面对抗,就该尽量避免,否则吾等定会吃亏。”
    王子朝点了点头。
    “那……先生可有人选潜入成周起事?”
    “然麾下有一人,可担当此任!”
    李然所说的正是观从,对于这等事,他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当年楚灵王在溃败之际,本想重整旗鼓,然而观从夜探楚灵王大营,面见越将常寿过,不仅是让楚灵王直接军心涣散,更是让常寿过临阵叛变。
    要论挑唆别人,没有比观从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既如此,那请先生派出此人!事成之后,朝定当大赏此人!”
    “然这便去安排……另外,然还有一事,这巩简既已信守承诺,希望殿下能让成全李然的信誉,放此人离开!”
    “这个嘛……”
    王子朝对此还是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说道:
    “在下得先生之助,胜过万千雄师!区区一个巩简,放了那便放了,先生自行处置即可!”
    “如此便多谢殿下!”
    李然告退,王子朝目送他离开,身边只剩下他的旧部,分别是阴不佞、尹圉、南宫嚚、鄩肸鄩罗父子等人。
    阴不佞等到李然彻底走远,从旁是忍不住说道:
    “殿下,这巩简之前种种劣行,可谓罄竹难书!若就此放任其离去,便无异于纵虎归山!臣以为万万不可啊!”
    “也罢!本宫既已言出,又岂能随意更改?如今本宫已得京邑,又何必去杀这么一个周室昔日的卿大夫,坏了自己的名声呢?眼下局势固然大好,但晋国不日便会出兵相助单旗,日后还需得多多仰仗子明先生,又何必于此等小事拂逆于他?”
    “是啊,阴不佞……一切都需得为殿下的大局着想!”
    显然,南宫嚚对此是颇不以为然。
    “只是……我观这李然无甚大才,窃以为此人反倒是不如那孙长卿来的更为有用。不知殿下为何这般看重此人?”
    王子朝环顾四周,鄩肸开口道:
    “殿下,我觉得李然这人很好,值得殿下交往!”
    鄩肸本是羌人,不善言辞,所以说起话来可谓是言简意赅。
    “嗯,肸之所言,深得本宫之心意。你们几个平日里没个什么计策,如今反倒是个个言辞多了起来。你们既不能替本宫操持,便不该在此挑拨是非!”
    这些人,要说起其身世来,或是破落的士族,又或是其先人曾在周室任职,而如今王子朝便是他们这些人的指望。
    所以,听得王子朝亲口如此说,这些人便顿是不敢再多言一句
    第四百五十六章 是机会还是陷阱?
    朝议之后,李然便将观从唤来。将要他潜入成周的想法与他商议。
    而观从听罢,不仅没有丝毫的惧意,反倒是显得颇为兴奋,一时喜形于色。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还是少主第一次给他分派任务。而少主如今能够让他担此重任,也就代表了少主已经与过去的观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达成了和解。
    而且,观从对于这种“间谍工作”,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执念。深入虎穴,将众人皆玩弄于鼓掌之间,那种成就感对他而言是难以言表的,即便是很可能因此而丢了性命。
    而李然显然也知道观从的这种秉性,所以才会让他前往。观从起身,并是躬身恭敬言道:
    “少主放心,从即日便前往,少主就等着从的好消息便是!纵是不能一举拿下成周,也定会搅得他们六畜不安!”
    李然也起了身,并走到观从的跟前,拍了拍观从的肩膀道:
    “行事艰难,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观从自从投靠了李然,倒也安分守己,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而且对于攻打京邑,甄别难民这些事当中,也是立了功的。
    虽然李然还并未对观从达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也逐步逐步是对他放下了戒心。
    观从闻得这些关怀之语,倒也显得是颇为感动:
    “多谢少主关心,从绝不辜负少主信任!”
    翌日,观从便收拾了行囊,李然也是亲自将其送出城门,看着他一路远去后,这才回来。
    李然并没有就此歇息,而是又去找了巩简,巩简见李然不多时便去而复返,心头一喜:
    “子明,王子殿下是否已经答应放简就此离去?”
    李然朝他微微是点了点头。
    “是,但不知若是就这般放大人你回去,大人你又该如何与单旗交代?”
    “呵呵,不劳子明多虑,简也早已想好了说辞,只需说王子朝是自认为自己乃是天命所归,为求名节不毁,故而不擅杀周室旧人,便纵简离去。”
    “而此言也必为单旗所疑心,简届时再顺势要求自己暂避朝堂,如此当可得以保全。单旗他向来爱惜羽毛,既然王子朝不杀我这周室旧卿,那他自也不会随意加害于我!”
    李然听罢,对此倒是颇为认可。
    “既然巩大人已有这般的盘算,那自是最好不过,如此,然也就安心了。既如此,巩大人,请!”
    李然又从之前的俘虏里,挑了几名执意不降的的士卒,让他们护卫着自己的主公就此离去。
    巩简坐上了返程的马车,对着李然又是一礼:
    “先生如此仗义,言出必行,简佩服之至,他日若有机会,简自当报答!今日就此别过!”
    李然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回话,目送巩简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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