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里面那人又说一句,李然这才听出来,此人正是今日在会盟时也曾一起说过王子围闲话的晋国大夫乐王鲋。
    乐王鲋?他怎么会出现在楚营之中?
    乐王鲋,乐王氏,名鲋,乃是晋侯的宠臣。
    李然闻声,却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
    今日傍晚时分,他去寻得赵武请求相助时,赵武对此事也是只字未提啊!
    难不成,这个乐王鲋其实是楚国内奸?
    “不对不对,就算此人是楚国内奸,那也犯不着这时候来见叔孙豹啊?”
    李然心下又盘算了一番,决定权且是耐心听上一会儿。虽说此刻身在楚营亦是凶险非常,但好在那些楚国士兵都已是冲出了营帐,而这一过程,李然估摸着他们应该也没这么快回来。
    毕竟,他们还要面对赵武那一关!
    于是,他当即是静下心来,认真听起了里面的对话。
    “乐王大夫寅夜前来,不会只是来此冷嘲热讽的吧?”
    叔孙豹如今稀里糊涂的被王子围给抓了,无有一句诡辩之辞。虽说也是完全出于公心,但他同时也已然明了:
    这一切,不过是季氏对他的报复而已。
    所以,面对乐王鲋的这一番话,他自然而然的可以理解成了冷嘲热讽。毕竟,鲁国内斗至斯,乐王鲋身为晋国大夫,不可能连这些都不知道。
    既然是明知故问,便准没按什么好心。如果是想好好帮忙的,又哪会来这里与他多费唇舌呢?
    “非也非也。”
    “鲋之所以前来,其实正是为了搭救豹兄的!”
    乐王鲋只笑了笑,语气显得十分的轻松。
    “哦?救我出去?”
    “若豹没记错的话,乐王大夫可也只是晋国的一名大夫吧?更何况而今晋国既已让出了盟主之位,那试问大夫又准备如何救得豹出去呢?”
    楚国刚刚抢了晋国的盟主之位,你区区一个晋国大夫居然也想搭救被楚国关押起来的人?这不是笑话么?
    王子围又不傻,而你乐王鲋能有多大本事?又能有多大的面子?
    即便是赵武亲自前来,王子围都还得再考虑再三,更何况你不过是晋侯身边的一个嬖臣?
    “呵呵,至于如何救得了大夫出去,自有鲋的办法,大夫无需忧虑。”
    “不过,鲋孤身赴楚营营救大夫,其中凶险,大夫当也是略知一二的。”
    “鲋既然是犯险营救大夫,想必大夫得救以后,应当知晓该怎么做吧?”
    乐王鲋不急不慢的娓娓道来,那自鸣得意的小人嘴脸顿时便浮现在李然的脑海当中。
    这不是赤裸裸的“索贿”么?
    以救叔孙豹为名,要求叔孙豹给予他相当的厚礼,权当重谢。
    这话若是没说出来,叔孙豹给予他重酬,那合该是知恩图报。
    可这话一旦要说出来了,那便是赤裸裸的索贿!
    “尼玛的,这货是在落井下石,趁机要挟啊!”
    李然听罢,当即就来气了。
    他本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更何况,他对于晋国一直是有着相对较好的印象。
    在他原本的概念当中,晋国虽然衰落了,可终究还是有一群正义之士勉励支撑着的。这里面,羊舌肸就是最为耀眼的一个,更何况晋侯本人也绝非昏庸之君。
    然而当他听到乐王鲋向叔孙豹公然索贿,那一副堂堂霸主的形象,便在他脑海中轰然倒塌了。
    俗话说“一烂烂一窝”,当晋国的大夫们对外都开始如此明目张胆,为求取利益如此的不择手段。那便足以证明,晋国内部的败坏程度已经达到了何等的地步。
    而在如此败坏了的政治风气下,晋国的衰落几乎也就是必然的了。
    李然在营帐外忍着心中怒火权且听着,而此时营帐内却也反而是沉寂了一阵。
    半晌后,叔孙豹这才忽的开口问道:
    “那……乐王大夫究竟是想要些什么呢?”
    乐王鲋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他自然也就没必要讲什么大道理了。
    既然你是想要从我这得好处,那咱俩也不妨是再相互试探一番。
    我倒要看看你乐王鲋到底是在打着什么盘算?
    “呵呵,那就要看叔孙大夫是能给鲋什么了。”
    而乐王鲋的回答也十分的有意思。
    我能得到什么,不是看我想要什么,而是看你能给什么。
    换句话说,我乐王鲋并不是明目张胆的向你索贿。我能得到的,全都是你给我的,反正我是没说过我究竟要什么。
    即便日后为人所知,也无法从中诟病于他,由此可见,这乐王鲋的手段也算得高明。
    “哼!也罢!豹便明言直说了,豹今日即便是出得此营,也是什么都给不了大夫的!大夫便不用再白费功夫了。更何况豹被囚于此,乃是因国家之公事,倘若今日豹重诺于君,以非礼之手段换得自由,那日后也必被世人所不耻。”
    “豹一人的安危荣辱事小,国家荣辱为大,大夫还是请回吧!”
    正义凛然的叔孙豹,再度彰显了他的个人操守。
    他可以被王子围带回楚国,但是他不能让鲁国蒙上权臣惜命,君臣怕死的污名。
    在这个阴暗诡谲,人人各怀鬼胎的时代,能够始终秉持初心,不忘初衷的叔孙豹,这种人显得是何其的珍贵。
    生死之外,还有德行名节,德行名节之上还有家国大义!
    他叔孙豹可以死,但鲁国不能受污!
    饶是身在营帐外静听的李然,也不由是对叔孙豹的气节而肃然起敬。
    第一百六十四章 自污的手段
    乐王鲋为何会出现在楚营之中?又为何要救叔孙豹?李然一时也并未厘清其中的蹊跷。
    不过乐王鲋公然向叔孙豹索贿的行径,这可是他在帐外亲耳听到的。
    又得闻叔孙豹如此大义的回拒之辞,李然当即暗道一声“彩”来。
    这时,只听得营帐内的乐王鲋则是继续说道:
    “财货本来就是用来保护身体的,有什么可值得吝惜的呢?……”
    一听这乐王鲋兀自不肯罢休的小人嘴脸,李然再也忍不住,当即冲了进去。
    “叔孙大夫!”
    随着李然带着侍卫武者冲入其中,原本还自鸣得意一副成竹在胸的乐王鲋顿时大吃一惊。
    而叔孙豹也是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子……子明?!”
    “你怎么来了?!”
    事实上,他并未想过这种节骨眼上居然有人会闯入楚营来救自己,因为今日楚国的盟主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现在得罪楚国无异于惹祸上身,绝非明智之举。
    另外,他也很是清楚,当初平丘之会上,他与李然便是如此对付的季孙宿。当时,在场的众人也同样是无人敢言的,顶多就是季氏自家,不断的派人去晋国游说。
    而此时,季氏用了同样的方法来对对自己,其结果究竟会是如何?他其实也早有心理准备。
    所以,当他看到李然出现在营帐内的那一刻,他顿时就惊了。
    “自然是来搭救大夫的!”
    李然话音落下,目光又转向了一旁的乐王鲋,并是与他怒目而视。
    而此时的乐王鲋仍然是惊魂未定,他也万万没有料到,李然居然会如此冒失的出现在这里!
    “这位晋国大夫可真是威风啊,竟是索贿索到自己姬姓盟友的头上来了?”
    “今日盟会时,李某还听闻大夫曾言道,是要效仿那《小旻》的卒章: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怎么?转过头便是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
    李然对这个把索贿还搞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乐王鲋实在不可能有什么好态度。
    这等的小人嘴脸,实在丑恶。非但落井下石不说,还趁人之危以谋求私利。泱泱晋国,说到底就是被这种人给腐蚀败坏了的。
    “哼!”
    乐王鲋见得李然身旁的一众侍卫武者,当即也明白了李然乃是前来营救叔孙豹,似乎是自知今晚无法再从叔孙豹处得到好处,当即不予反驳,只一声冷哼,十分不屑。
    “晋至献公而兴,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文公自城濮之战大败楚国,一战而霸。”
    “经六世之励精图治,方得如今之国势鼎盛,称霸中原!”
    “遥想诸位先君在位之时,晋国上下又岂有如大夫这般,只求私利而不为家国之人?”
    “而今楚国兴盛,方为盟主,晋国霸主之位已岌岌可危,大夫身为晋之重臣,却不思进取,不图家国中兴,不为先祖名声着想,竟是堕落至此!此番行径,小人不予!”
    “小人不予”的意思乃是:小人看了都摇头。
    听完李然的这一番话,乐王鲋顿时面红耳赤,双目圆睁,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一阵咬牙切齿。
    可对此,他却也并未发出任何的反驳之语。
    见状,李然也不再理他,只转过头看向叔孙豹。
    “叔孙大夫,咱们走吧。”
    此时此刻,他也懒得再去理会这个小人,先把叔孙豹救出去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可谁知他这话说完,便看到叔孙豹再度叹息,并是摇了摇头。
    “不可……万万不可啊!诸侯们之所以会盟,不就是为了保卫各自的国家?老夫刚才已经说了,如果我现在以非礼的手段侥幸躲过了这场祸患,那鲁国就必然会受到楚国的责难。那我叔孙豹岂不成了鲁国的罪人?那到时候还拿什么保卫国家呢?”
    这种气节,是春秋时代的士大夫们所特有的。而此时此刻,在叔孙豹的身上也是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更遑论是他这个鲁国的二把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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