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个消息,史弘肇表情也有些不好看,凝着眉,捏着拳。不过,身体慢慢地松弛下来,琢磨了一阵,对史弘朗吩咐道:“今后,让手下人都收敛些,再敢有横行不法之事,我亲自处置!”
    “大哥——”史弘朗没反应过来。
    “照我说的做,传达到所有家仆部曲,倘敢违背我的命令,届时莫怪史某无情!”
    “是!”
    “另外,你带人,将治下的佛寺清查一遍,控制住,尤其是白马寺。一干秃驴,竟敢聚敛那般巨富,难怪天子不能容他……”
    或许是想法简单些吧,史弘肇,倒是看得格外地清楚。
    第97章 真正迂直的人是活不久的
    过洛阳之后,自是一路坦途,沿路刘承祐还偶尔轻骑以察民情。中原地区收割得相对较早,秋收已然接近尾声,那种丰收忙碌的景象,暂时是看不到了。经粗略观察已知,受前番旱情扩散的影响,粮食歉收得厉害。
    不过,田亩里产出再少,该缴的税收还得缴。官府的差吏已开始下乡进村征粮收税了。虽然刘承祐前下诏,秋税十月一日起征,但是在县镇村庄一级,早早地便开始了。
    在收税一事上,出了不少乱子。如今大汉朝廷,政权连下县都做不到,更遑论下乡镇了,再加缺少可用的基层官吏,在收税上,基本只能督管州府一级了。而在具体执行方面,由于缺少监管,官与民之间的问题很多。
    校吏的作风粗暴,只是其中很小的一方面。当然,想要顺利地征粮收税,必要的强硬手段也是避免不了的。
    在郑州,经过与军政长官景范的一番交流之后,为了避免激起民变,刘承祐即下一诏,应诸道州府县镇,征缴税赋,一律不得暴征苛聚,侵扰乡民。另,税钱不足者,可以等值粮米充抵。
    而今,朝廷收税,百姓还是以钱缴纳。刘承祐这道政策,也是抱着惠民的想法。王章定的税,已然很重了,正处钱荒之时,给百姓直接用粮充抵税收,可免其为筹税钱,贱卖粮食,解民之大苦。
    只是如此,又要考验官府了,不过,如今刘承祐的权威正处在一个上升期,已经不似初登基那边,每降一诏,都要顾虑州县官吏敷衍了事。
    而针对于此事,刘承祐也意识到了,选材培养一支效忠于皇帝与朝廷的官僚队伍,已是刻不容缓。另外,监察系统,也亟需重建。
    过郑州,距离开封也就不远了,这条路,刘承祐差不多也走熟了。
    “赵砺!”御辇上,刘承祐靠着宽枕,淡淡的目光扫着这名御史。
    “臣在。”
    赵砺坐在车撵口子的一张小凳上,身体紧绷,显得很紧张的样子。他一家几口人,“稀里糊涂”地被拿着皇帝诏制的禁军士卒召至军中,随行东往。好几日了,终于再度收召,竟然荣幸得以登上御驾问话。
    “倘若朕将你留在洛阳,你可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刘承祐问。
    闻问,赵砺认真地想了想,面上不由露出点苦涩,晃着头:“以郑国公的处事方法,臣恐怕是难以保全了。贬官流放,或许都是好结果了,甚至牵累家人……”
    “如此说来,朕召你入东京,以为殿中侍御史,可是不小的恩德了。这恩,你可认啊?”刘承祐悠悠问道。
    赵砺立刻拜道:“臣谢恩!”
    刘承祐的靠姿愈显慵懒了,收回目光,问:“看你性情虽烈,却也不是太迂腐,既然知道弹劾郑国公等人,可能祸及家人,为何要冒险进谏?”
    闻问,赵砺严肃道:“臣观西京政糜,已到不得不整改的地步,为国为民,顾不得许多!”
    听其言,刘承祐脸上不禁涌起一道笑容,以一种略带嘲弄语气,自言自语道:“大汉立国不满两年,朕继位更是才半载,未曾想到,在西京洛阳,还有一名朕从未听过八品小官,心忧国事,尽忠而忘己安危,却是难得啊……”
    言语间,刘承祐注意着赵砺的表情,局促间又带着一丝坦然。
    “朕没有处置史弘肇,不知你是否失望?”扫了几眼,刘承祐突然问道。
    出乎刘承祐意料的,赵砺摇了摇头:“臣只是一言官,进谏劝告,只为尽责醒陛下耳目,如何处置,几凭陛下意志,臣不敢多言,更不敢多想!”
    眉毛扬了扬,赵砺所言,就这句话,是真得其心,顺其意。慢慢地坐直了身体,刘承祐认真地打量着赵砺,眼神微飘:“知道,你不畏权贵,面君直言,弹劾史弘肇,朕是如何看的吗?”
    眉目之间涌出了点忐忑的情绪,赵砺埋下头,低声道:“臣不知。”
    “风闻言事,以直邀宠!”冷淡的评价,直接从刘承祐口中吐出。
    骤闻其言,赵砺双眼之中恍过愕然,脸刷地一下便白了,缩着身体,埋得更低了。嘴唇颤抖着:“臣,臣……”
    “倘若朕是个昏君,抑或大权旁落,你的性命,乃至你家人的性命,可就难保了。”刘承祐看着他说道。
    “陛下言重了!”赵砺不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见状,刘承祐又轻声呢喃着:“当然,朕若真是个昏君,你恐怕也没机会见到朕了……”
    “起来吧!”看赵砺被吓得不轻,刘承祐掰了掰盘着的腿,让自己坐得更稳,神色间恢复了平日的泰然。
    “谢,谢陛下。”赵砺起身,仍紧张着,由于车驾的颠簸,差点一个踉跄在君前失仪。
    刘承祐摆了摆手,沉声道:“自唐季以来,天下乱了几十年了,礼乐崩坏,纲常不振,朝廷权威受损,这监察一事,而今更是形同摆设,几无威信可言。在洛阳,你一个小小的侍御史,敢在朕面前,力讦权贵,却让朕颇感意外。”
    听刘承祐娓娓道来这一番话,赵砺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不过仍旧躬着腰,拱着手。
    “你便好好当你的言官谏臣吧!希望到了东京,其志不改!你说话,虽然不中听,但若能起醒目悦耳之效,对朕,对国家,也是好事!”抬手,动了动指头,刘承祐吩咐着:“退下吧!”
    “是!”赵砺埋头应道。
    御辇暂停,当赵砺下车,踩到地面上时,是真一个踉跄,很没形象地摔倒了。被一名士卒扶起,哪怕踩实了,两腿还不禁发软。
    抬眼恭敬地看了看御辇,赵砺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感受格外复杂。这皇帝太聪明了,伴君如伴虎啊。不过,皇帝若不英明图治,岂能他辈用事奋进的机会。
    车撵上,刘承祐又慢慢地躺下了,闭目养神。
    刚烈或许是真,迂直却不尽然,在这个武夫当道的时代,真正迂腐的人,是活不长的。
    就在前不久,进京述职奏事的成德军副使张鹏在南下经过大名府时,便因言惹怒高行周,被其索拿起来,正向朝廷请奏杀之了。
    第98章 温柔乡
    “大军凯旋”、“天子归来了”,自中秋节后,诸如此类的话题,在东京市井间谈论得比较火热。平叛顺利的消息,对开封城而言,无疑是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人心稳了。
    最直观的表现是,开封府与巡检司两衙的差役巡卒对城池的控制明显放松了,在刘承祐率军离京的初期,任何事关“平叛”的言论可都是禁止的。
    巡卫戒严的禁军也在侍卫司的约束命令下退回了军营,开封城基本恢复了叛事前的状态。并且随着各地秋粮一批批,不断输来,粮价也再度稳住了,并且一次便骤降至了斗米两百十钱,虽则仍就偏高,但对于大部分贫民而言,纵不能饱腹,也将将能在帝都生产下去。
    再加各类时令果蔬水产上市,今岁以来,东京头一次基本摆脱物产匮乏的窘境。
    原本,按照刘承祐一贯的俭朴脾性,平常回銮,发一道诏书即可。但经冯道、范质等人的劝说,还是决定诏东京文武及将吏百姓,举行一场胜利游行的进城仪式。河中之叛被扑灭得很快,影响结果也没有想象中的大,但对于刘承祐,对于乾祐朝的大汉而言,意义很重要。
    效果,是很不错的。禁军开道,依次接受东京百姓的欢呼与鼓舞,气氛热烈,在御辇进城之时,攀升至于最高潮。
    冒了点险,刘承祐探身出车驾,朝长街两侧的百姓招呼,惹得近侍的卫士高度警惕防备。人声鼎沸,熙攘如潮,所幸并没有发生什么刺驾的老套故事。
    刘承祐也只是一时动情,在反应过来之后,便又缩回车驾内,安全第一。与前次西巡归来相比,刘承祐自此番东京百姓的欢呼声中,听出了喜悦之情。这一点,对刘承祐而言,比那如潮的万岁呼声更加重要。
    随征禁军,各归其营,后续的安置管理,自有侍卫司处置,倒不用刘承祐再操心。御辇直入汴宫,至崇元大殿而至,登殿,接受文武朝拜。
    坐金殿,居高临下,扫着满殿的朝臣,王章、郭威等臣恭谨的表现落在刘承祐眼中,既熟悉又陌生,看起来,与他亲征之前相比,这东京朝堂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朝内侍张德钧使了个眼色,其人立刻摊开提前拟好的诏书,当廷宣告。内容很丰富,回顾了一番河中叛乱与平叛事宜,嘉勉前线后方将士大臣用命人任事之功,叹惋叛事对国家与军民的创伤,又强调了一番后续的处置问题,让百官诸司各依其职,方告终。
    也就散朝之时,刘承祐讲了几句话,始终表情严肃,将他的天子“神威”表现得淋漓尽致。
    “真累啊!”
    回到垂拱殿,刘承祐直接瘫倒在御座上,很没形象,让殿中侍候的两名美貌宫娥给他捏肩捶腿。
    登基以来,这还是刘承祐头一次,嘴里喊累,身心俱疲。刘承祐不在的时间内,垂拱殿这边的维护显然很到位,一切都依着他的习性,案具摆设,未曾变过,连烛台的布置都透着一丝不苟。宫内伺候的宫娥虽然不多,但能在御前侍候的女官,也是精挑细选的,伺候人的活都会,手法还不错。
    细手纤柔,馨香袭面,沉心观察的话,这宫室内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官家,圣人与高贵妃求见!”
    “一起来的?”
    “是!”
    “宣她们进来!”刘承祐没有换姿势,直接吩咐道。
    很快,符、高二女迈着莲步入内,华服被身,年纪不大,但贵妇的气质越发明显了。
    “官家。”轻柔齐声行礼。
    目光在儿女丰腴的身姿间停留了片刻,方才挪开,摆手:“平身!”
    很快,伺候的宫娥被屏退,由后妃二人,接过伺候的活。脑袋枕在大符紧致的腿间,腿搭在髙氏的怀里,皇后按头,贵妃捏脚,刘承祐难得这般惬意。
    论诱惑,普通的宫娥,哪有后妃的吸引力强。
    近两月未见,谈话是无法避过平叛之事的。
    “恭喜官家得胜而还。”大符的语气中透着喜意,温柔的气息轻轻地吐在刘承祐额上,惹得他心头痒痒的:“御驾在外,实在让母亲与我们担忧不已。”
    “区区李守贞,不足为道。”作为胜利者,刘承祐可以随意地表示地叛贼的蔑视。
    “以官家之英略雄才,自是手到擒来!”髙贵妃瞥了眼符后,唇角含笑,跟着附和道。
    大符秀眉微挑,也看着高氏,不动声色地,身体微矮下,将刘承祐拢了拢。
    高氏美眸下移,还欲动作,注意到刘承祐俊秀面容间,那难掩的疲惫,不由口出关切之言:“亲征归来,官家眼见着消瘦了许多,当初,就该将妾身带在身边,也方便伺候。”
    “出征打仗,我等妇人还是当深居宫中,照料宫室,使官家无后顾之忧。”大符说道。
    “皇后也是将门之女,意气昂然,难道也轻女子,不能从征?”高氏美眸一亮,意有所指看向符后。
    大符与高氏对视着,吸了口气,说道:“苟不利于国家,不利于军心,我岂能与官家添乱?”
    “好了!”刘承祐突然用力地嗅了口大符身上的香气,打断二人:“让朕清静清静!”
    见这两个女人,竟然在自己面前针锋相对起来,刘承祐是忍不住出言打断。
    “是!”两个女人,同时闭上了嘴。
    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闭上了眼睛,缓缓言道:“自大汉立国以来,一路磕磕碰碰,动荡不已,天灾不断,人祸不止,秕政难消,诸事糜顿。朕继位以来,也算兢业克诚,夙夜忧劳,直到今日,朕才有底气说上一句,大汉江山,暂无倾覆之忧……”
    刘承祐这话,听在耳中,却是颇感辛酸。大符美丽的面容,不由柔和下来,抬手抚着刘承祐的粗粝了不少的面颊,关切道:“叛贼既定,板荡渐止,天下已定,官家就在宫中好好歇息片刻吧。”
    “天下已定?还早得很呐……”刘承祐瓮声感慨:“我也就眼下,偷得一刻闲暇。”
    后、妃二美人相伴。只可惜,眼皮太过沉重,有点睁不开,刘承祐的意识渐渐地散了……
    在他将睡着的时候,猛然惊起,自温柔乡中脱离,倒吓大符与高氏一跳。
    “官家,怎么了?是否太用力了?”高氏上前扶着刘承祐。
    摇了摇头,刘承祐问:“朕不在时,宫内还算安宁吧。”
    大符说道:“有太后娘娘在,一切安定如常。”
    点着头,刘承祐径直起身,让二人帮他穿好脱下的外袍,系上腰带,吩咐着:“回京之后,还未及拜见母亲。你们二人,陪我去一趟仁明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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