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勇是潘麻休麾下的偏将,武艺超凡,擅长骑射,曾经多次救援潘麻休脱离危境,这次依然是他保护着潘麻休撤离战场。
    “快!保护将军撤退!”阮勇急声喝道。
    这些骑兵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对他忠心耿耿,他同样不希望这些人牺牲在这里。
    “阮将军,我们掩护您!”
    “我留下来殿后!”
    这些骑兵纷纷自发地做出决定,想要让阮勇离开。
    阮勇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你们都是好样的。”
    说完后,阮勇拿着长矛,策马转身杀入战场中。
    阮勇挥舞着长矛与明军骑兵激战着,将几名明军刺下马匹。
    但阮勇也被明军骑兵刺伤,他咬牙撑住,继续厮杀,企图吸引住明军的注意力,让其他人顺利离开。
    双方陷入了激烈的争斗中,不过阮勇却是感觉到有点吃力了。
    明军骑兵的战术水平非常高,而且人数越来越多,阮勇等人只是依靠着一时血勇,在勉强抗衡着。
    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在安南军溃退的过程中,也不是没有人试图挽回这场大败。
    不远处的白象城里,就有一股被潘麻休安排在这里的生力军,试图出城阻止颓势,挡住明军的进攻。
    被明军撵兔子一样追逐的安南军,依靠着白象城的阻隔,也有一部分人开始逐渐止住了溃退的姿态。
    其实打到这个份上,很多忠于胡氏父子的安南国将领也知道,他们没有任何选择了。
    一支大约有五千人的安南军队,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他们不断地吶喊,试图用自己的生命唤醒那些陷入崩溃的同胞;他们挥动长枪,用锐利的枪尖捅刺敌人的胸膛,用锋刃斩破敌人坚硬厚重的甲冑;他们咬牙切齿,发誓要把这帮入侵自己国土的凶残敌人撕碎!
    可是在这场持续时间相当长的战斗中,明军剩下的一万人,也都度过了河流支持到了战场,此消彼长之下,注定他们最后的反扑,也不过是飞蛾赴火般的殉道罢了。
    在这样惨烈的厮杀中,敌人的和自己的鲜血不断喷涌出来,染红了地面,亦染红了明军身上的铠甲,将他们包裹成了一座座英武的血色雕塑。
    安南军的战象都已经损毁殆尽,而自成系统的安南骑兵们,也选择了撤离战场保存实力。
    此时此刻,战场上只剩下了依旧有着数万人之众的步兵,他们只能依靠双腿作为移动的工具,借着白象城里战友的搏命,他们头也不回地向着胶水北岸的东方和北方逃散。
    可是他们又能逃跑到哪里去呢?
    然而事实上,安南人的反扑,注定是失败的,毕竟在整场战役中,他们都并没有能够真正占据优势——他们缺乏火器,也缺乏甲冑,不管是远距离的对射还是近距离的肉搏中,安南人根本找不到太多能够伤害到敌人的机会,只能依仗自身的人数来解决问题。
    可明军通过这一仗,再次告诉了他们,在绝对的战斗和军事科技辗轧面前,人数优势,并不是什么优势,反而成了增加战场组织难度的累赘更何况,现在战场上的这支孤军,早已没有了人数优势。
    鲜血在战场上蔓延,战斗接近了尾声,安南人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而他们留在战场上的战友们则越来越少,仅存的守卫白象城的安南士兵,脸上浮现出悲哀和迷惘的神情。
    又过了半个时辰,正面战场的战斗,终于彻底结束了。
    一部分骑兵前去追逐安南人溃逃的将领,而大部分明军,则开始了打扫战场。
    经此一战,南线的安南军主力被彻底击溃,安南之战的胜利,已经无可争议地属于大明。
    可战争并不总是充满荣耀的,哪怕是普遍有着战争经历的明军,此时面对这场战争,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某些理所当然的情绪和行为。
    有人在这片充斥着血腥味的草场上站立了一段时间,而后缓缓跪倒在地。
    他们的盾牌已经不再完好,他们的长矛早已弯曲折断,他们的战旗在空中飘荡,他们的很多从小在卫所里生活、成长的兄弟再也回不来了。
    年纪还小的卫所兵看着死去的乡亲、兄弟,他不敢庆祝,身躯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悲泣。
    这种情绪很快感染了更多的人,这些曾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汉子嚎啕大哭,哭得像孩子这是胜利的泪水,也是悲痛的泪水。
    战斗还在继续,战斗并没有因为谁的哭泣而停歇。
    ……
    潘麻休坐在马背上,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但他仍旧没有感受到丝毫疲惫,只觉得浑身上下冷的彻骨,他握着腰间的佩刀,注视着战场上的厮杀。
    骑兵之间的战斗还在继续,一部分不听从他调遣的骑兵向北逃走了,而他则在卫队的保护下,向东方的胶水城撤退,一路上他手下的安南士兵还在顽强抵抗。
    而杀死了阮勇后,明军骑兵则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紧紧地咬在后面,紧追着逃窜的敌人不肯放松,沿途不停地收割着生命,形成了单方面的屠戮。
    在数次突袭和分散追击后,确认了潘麻休的踪迹,明军最后派出了一支小队向他们发起突袭,那是一队轻骑兵,数量大概有三四百人左右。
    安南国这边的人数则只剩下数十人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将军,你快走!”
    “别管我们了,我们留下来断后!”
    在留下了所有亲卫断后以后,潘麻休艰难地逃到了胶水城下。
    “放下吊篮!让我上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城门口的城墙上立即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影,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吊篮,而是冰冷的弓矢。
    潘麻休骇得亡魂大冒,然而城头已然放箭,密密麻麻的箭矢顿时把他插成了刺猬。
    天长路都统王汝舟看着不断吐血,却还想努力挣扎爬起来逃走的潘麻休,手一挥,小门里涌出一队骑兵,不由分说地用套马绳把他拖曳在马后,又捆上了四肢,几匹马向着不同方向,随后奋力拉扯着绳子。
    “噗嗤……”
    很快,潘麻休勒得发紫的脖颈处喷洒出鲜血,身首异处!
    当明军抵达胶水城下时,安南天长路都统、少保王汝舟白衣负荆来降,俨然是个深通汉文化的人物。
    李景隆自是有一番姿态,又让《明报》编辑兼记者裴文丽写了一篇报导寄回国内不提。
    随后便是战后诸事,譬如处置俘虏、救治伤兵、接收地方等等。
    随着胶水城陷落以及整个天长路易主的消息传开,瞬间震撼了安南国所有的人。
    事实上,谁都知道,胶水是东都升龙府在南线的最后一道防线,而天长路(奉化府)一旦丢失,登陆明军的兵锋将直指空虚无比的升龙府!
    最关键的是,现在胡氏父子犹如瓮中之鳖,南北两线遭到了同时夹击,根本连跑的地方都没有!
    李景隆的清化登陆,随着这一战的结束,可谓是震惊天下,让世人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海岸线从来都不是安全的边界,而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成为新的登陆场的地方!
    尤其是安南国百姓们,他们简直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一座又一座城池,开始以病毒蔓延的姿态迅速倒戈易帜,同时各路反胡豪杰趁乱蜂拥而起,占山为王。
    一时间,整个安南都乱套了,可谓是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很多土司都选择了反抗胡氏父子的统治,试图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力,也有不少百姓,选择投靠明军,成为了仆从军的忠诚战士。
    短短几日时间,招降纳叛的明军,兵锋就已经抵达了升龙府境内,东都以南八十里,这里的城池主动投降,而自然成为了明军主力驻扎的地方,不仅如此,明军还在城内找到了大量未被拿走的粮草物资。
    看到这一幕,负责协调后勤的徐膺绪笑容灿烂,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要知道这可是升龙府南部最富庶的城池啊,里面储存的粮食,就算带着一堆俘虏兵,也足够大军吃三四个月的。
    一旁的柳升问道:“徐佥事,咱们什么时候进攻升龙府?”
    徐膺绪沉吟了剎那,然后说道:“现在战局很好,国公的意思是尽快进攻,但我建议他稍微缓一缓,升龙府毕竟是安南东都,城池坚固,城里也有一两万人,如果内部不出问题,坚守城池我们是很难攻克的,毕竟我军看似声势浩大,可主力只有三万人,其余的几万人都是降兵和归顺者组成的仆从军,这些人的战斗力和忠心都很成问题.跟着打打顺风仗或许没问题,但一旦受挫,恐怕就会起贰心。”
    “也有道理,但现在最怕的就是北线胡元澄麾下的安南军队回援,毕竟纸面上还有二十万呢。”柳升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西平侯和新城侯也不是吃素的,富良江防线一旦胡元澄主动放弃或者抽调兵力回援,便可强行渡江富良江防线太过绵长,没有足够的人手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徐膺绪顿了顿复又说道:“最关键的是,现在不是光论打仗的事情了。”
    柳升这时候还年轻,一门心思弄炮,他还不懂那么多战场以外的东西。
    李景隆毕竟是大军主帅,自己一手策划的登陆行动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辉煌成功,甚至足以作为经典案例载入史册,那么在即将结束的灭国之功前,他要不要考虑给手下的大批将领分点汤河?
    总不能所有功劳都是登陆部队的,东西两路大军十几万人在富良江白白耗了两个月徒劳无功吧?毕竟跟着登陆的,只有郑和的远洋水师和
    至于胡元澄掉头,会不会奇袭南线的明军,从而逆转战局,这种可能性太低了,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北线的安南军作为填线部队,守着“马奇诺防线”打阵地战还行,要是真敢抽调几万人甚至十万人跟明军野战或者攻明军的城,那明军得给它开开眼,看看什么叫世界第一强军。
    ——————
    升龙府,皇宫。
    胡季牦刚走到殿外,便是听到了小儿子胡汉苍的咆哮。
    “王汝舟,竟然敢背叛朕,罪该万死!”胡汉苍气急败坏道。
    安南国的少保虽然没什么含金量,但毕竟是“三孤”之一,像是“三公”“三孤”这种级别的官职,无论在哪朝哪代,都得是位高权重的老臣才能获得,而安南国的其他“三公”“三孤”已经被胡氏父子都噶了,硕果仅存的这个叛投大明,无疑是在狠狠地抽打胡氏父子的脸。
    武梦原则是劝解道:“陛下息怒,如今明军虽然势大,但毕竟不得人心,而都城坚固,若是能号召西部山里的土司们勤王,明军自然可不战而退,到时候一切尚有可为。”
    “哼!”
    胡汉苍冷哼道:“这些土司心怀叵测,朕怎么能相信他们?”
    “现在确实不应轻信别人。”
    胡季牦推开了宫殿的门,他的神色也有些阴沉,如果说三江宣抚使陈恭肃的叛投还是他有意为之,是为了为窃探明军情报做铺垫,那么天长路都统、少保王汝舟的叛投,则是让他大为光火了。
    王汝舟从陈朝开始,一直是他的坚定支持者,两人相识多年,在文学上也非常投缘,经常诗文唱和,正因如此胡季牦才始终没有动王汝舟。
    但如今却没想到,正如蒙元时期高明的《琵琶记》里那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一样,他这般对待王汝舟,换来的却是血淋漓的背叛。
    王汝舟作为安南国重量级的高官和手握一路实权的地方大员,他的叛投所带来的影响无疑是极为恶劣的,大量的安南国地方官员因此开始成批投降明军。
    “潘麻休这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胡汉苍依旧在骂骂咧咧。
    抱怨显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胡季牦开始在殿中背着手踱步思考。
    “要不我们还是赶紧从密道离开吧,否则等到南边的县城全部失守,到时候我们就难以幸免了。”胡汉苍犹豫再三道。
    胡季牦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离开容易,他们现在就可以走,可问题是,离开以后走去哪?
    去北面找大儿子卫王胡元澄吗?没了升龙府这些核心统治区域提供的人力物力,富良江防线就是一个空壳,都不用明军打,自己吃完了存粮就会崩掉,最后还是会被一举围歼,不过是多颠沛、拖延几天罢了。
    东面,是无垠大海;西面,是茫茫群山。
    安南很大,但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大海走不通,钻深山老林,那些山里的土人们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把他们绑起来献给明军。
    胡季牦早就预料到明军的战斗力比安南军强,南线的战事或许会不太顺利,可是他没想到明军竟然如此凶狠残暴,一路横扫将安南国五分之二的土地给夺了。
    而且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明军强渡胶水,在野战以绝对劣势兵力,打崩了拥有战象军阵的六万安南军。
    现在东都兵力已经彻底空虚,若是不离开,待到李景隆兵临城下,他们作为《战犯名单》上所谓的“头号战犯”,一定是跑不了的。
    正在这时,又有一名侍从手持军报飞奔而来禀告道:“启禀陛下,明军攻势猛烈昼夜不停,防线危在旦夕,卫王请求增援。”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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