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兵部如今已经透露出的消息来看,此次整饬军屯,以兵部牵头,都察院为主,矛头直指我等武将勋臣。”
    书房当中,朱仪面不改色,侃侃而谈。
    说着话,他顺手拿起桌上摆着的空杯子,数出八个,碗口朝上分列排好。
    然后,他率先将其中两个杯子倒扣起来,道。
    “兵部自不肖说,于少保不惜声名,折腾了这么久,可见其心坚固,至于吏部,向来惟天子之命是从,也断不会有其他意见。”
    略停了停,朱仪又拿起其中三个杯子,继续道。
    “既要清查军屯,兵部人手不足,必然要依靠都察院,前段时日,都察院受京察影响,实力大损,借此机会正好补足人手,在朝中出一回光彩,所以,必然也早已经摩拳擦掌。”
    “户部这边,近半年来,互市进账已有数十万两,大大减轻了国库的压力,但是偏偏,这互市的一应事务,被天子的皇店包揽,有这么一条线掐着,户部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于是,又是两个杯子被扣下去。
    “至于刑部……”
    朱仪抬起头,踌躇了片刻,将手里的最后一枚杯子倒扣下去,开口道。
    “据我得到的消息,这次天子意欲将边境清查的官员,送交刑部审讯,此例一开,刑部或有审讯官员之权,自然对此事也无比上心。”
    轻轻一扫,朱仪将八枚杯子摆成一圈。
    三枚朝上者居中,五枚朝下在外。
    旋即,朱仪又是一伸手,将茶壶的盖子接下,正正好盖在中间三枚朝上的杯子上。
    “整饬军屯,毕竟是天子的意思,工部,礼部,内阁,皆与此事并无直接厉害关系,所以,他们最多只会保持中立。”
    “如此一来,六部七卿中,有至少五位,会竭力推动此事,其他的人保持沉默,文臣这边,便算是完成了态度统一!”
    张輗默默的看着眼前排列整齐的茶杯,心情有些复杂。
    他不由又想起,那时张軏下狱之后,临行之前对他所说的话。
    “……如今天子,行事多在幕后,待到公之于众时,必是胜局已定,然其行事又如羚羊挂角,布未掀开难察端倪。”
    “故欲破之,唯有提前筹谋,掌握主动,若只被动应付,则始终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尔……”
    想想那个时候在朝廷上,天子主动提出要派出使团迎回太上皇,明显就是已经有所准备。
    若是张軏能够按捺的住,没有去咬那个饵,说不定现在,英国公府在朝中的地位,还是稳如泰山,岂会落得如此境地?
    不过,面上他却没有什么表现,只是眯了眯眼睛,望着朱仪,问道。
    “小公爷,到现在为止,兵部的确传出了些消息,但是,无非是清丈田亩的零碎消息,刑部会参与其中,小公爷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面对张輗的质问,朱仪轻轻扬了扬头,却没有正面回答,只道。
    “成国公府,自有消息渠道。”
    张輗的脸色有些不愉。
    见此状况,朱仪叹了口气,伸手将茶壶盖扣回去,露出中间的三个碗口朝上的杯子。
    然后,他端起茶壶,将正中间的杯子倒满茶水,递到了张輗的面前。
    “世伯,请用茶!”
    于是,张輗便明白了过来,接过茶杯,呷了一口,但是眉头却未舒展开来,而是继续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文臣联合起来,要打压武勋?”
    朱仪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如此一来,张輗脸上的疑惑更浓,道。
    “这就是你说的,做不到的理由?”
    虽然说土木一役后,勋戚的势力衰落,但是作为勋戚多年的领头人,英国公府自有其傲气。
    甚至于,对于还未开打便想要放弃的朱仪,张輗的口气当中,忍不住多了几分轻视。
    不过,朱仪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他将眼前的杯子放在一旁,只留了其中的四个。
    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妥,又拿回了一个,变成五个,皆碗口朝上,放在桌上,道。
    “在军屯一事上,文臣团结一致,背后又有天子撑腰,而我等武臣勋贵,却不然。”
    说着话,朱仪将眼前的五个杯子依次排好,道。
    “吾辈勋臣,算上在京的,不在京的,公,侯,伯共有四十七家!”
    “其中,新晋的靖安伯范广,昌平侯杨洪,掌着实权,但却早已经是天子掌中之物,即便天子如此逼迫,杨家依旧低眉顺眼,俯首称是。”
    “有他们在,便能压下军府和京营的很多声音!”
    于是,头一枚杯子被倒扣下去。
    “老一辈的勋贵当中,原本依附于定国公府的十余家,现在转投了丰国公府,成了天子的走狗。”
    旋即,朱仪又拿起第二枚杯子,同样扣到桌上,继续道。
    “军屯一事,固然非他们所愿,但是,他们如今是骑虎难下,只要天子肯稍稍恩宽,想要让他们乖乖的将吞进去的吐出来,也不是难事。”
    “如此,吾辈勋臣,可用之人,便少了一半!”
    指着剩下的三枚杯子,朱仪道。
    “边境诸将,原本该是对此事反对最激烈之人,但是,他们力量太过松散,若无人串联起来,很难左右朝局,不过,却也算可用之力。”
    “京中勋贵,看成国公府面子的,大约也能有十几家叔伯,还剩下的二十余家,自然是跟世伯的英国公府亲厚。”
    “若小侄所料不错,世伯原本的打算,哦不,应该说,宁远侯给世伯出的主意,应当是内外联动,京中勋贵联合反对,边境诸将请愿,逼迫朝廷放弃整饬军屯的初衷,可对?”
    张輗没有说话,但是,显然朱仪说的没错。
    于是,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当中,朱仪拿起仅剩的三枚杯子,将其中一枚推到张輗的面前,然后,将剩下的两枚,倒扣了起来。
    “世伯,如果您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小侄可以告诉您……”
    “行不通!”
    将自己刚刚倒扣的两枚杯子拉到身边,朱仪淡淡的道。
    “成国公府,不会参与此事。”
    “至于边军诸将,不出意外的话,杨家和范家,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着手布置了!”
    说着话,朱仪无视张輗脸上的诧异和不安,伸手按住他面前那唯一还朝上的杯子,道。
    “不瞒世伯,小侄今日来,就是为了,将最后的这枚杯子,也扣下来!”
    第621章 摊牌了又没全摊
    看着眼前被轻轻按住的杯子,张輗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反倒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毋庸置疑,朱仪所说的‘成国公府不会参与’,所指的绝不是成国公府一家,而是所谓的‘看成国公府面子的十几家叔伯’。
    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的联姻,成功的让摇摇欲坠的成国公府稳定了局面,但是这个时候,却反倒成了麻烦事。
    朱仪说的坚定,显然并没有要和他商量的意思。
    憋了半天,张輗问道。
    “老夫没记错的话,早年你父亲曾多次戍守边境,军屯一事,成国公府应该脱不了干系,哪怕如今朝局艰险,成国公府经不起折腾,可也不必……”
    不必如此坚定的抽身离去吧。
    勋贵世家,丹书铁券就是最大的底气。
    只要没有切实的铁证,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们在背后指使,也无可奈何。
    就像这次阻止朝议,英国公府固然会出力,但是,真正出头的人,却只会是宁远侯任礼。
    他既然接受了英国公府的扶持,自然也要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对于成国公府来说,亦是如此。
    张輗没想过让成国公府出面,甚至于,如果朱仪想的话,成国公府甚至可以在这件事情上毫不发声。
    但是,不仅成国公府一家独善其身,还要拉着这一系的勋贵同样袖手旁观,就让张輗看不懂了。
    面对张輗的疑问,朱仪脸色平静,但却毫无犹疑的道。
    “成国公府如今虽然败落,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底蕴的。”
    “军屯的事,小侄可以设法弥补,各家叔伯小侄可以去说服,需要的话,他们的损失,小侄也可以试着补偿一部分,这都无所谓。”
    “成国公府的家财可以散尽,但是,爵位,必须要拿回来!”
    听了这番话,张輗更是一头雾水。
    这和爵位又有什么关系?
    “不瞒世伯,那日,昌平侯府的杨杰到我府上拜访……”
    于是,朱仪便将之前杨杰对他所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对张輗又说了一遍。
    “什么,你打算扳倒宁远侯?”
    听完之后,张輗立刻就坐不住了,霍然而起,断然道。
    “这绝不行!”
    窗外的雪越落越厚,书房中却温暖如春,张輗在房中来回踱步,显然是在平复得知这个消息的慌乱。
    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两门的婚事,得了宫中圣母皇太后赐婚,早已经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两府也因此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在朝中明争暗斗了这么久,如今衰落之时,两府终于走向联合,应该说,对两府在朝中的影响力都是有好处的。
    但是,有好处就有坏处。
    譬如,成国公府做出的决定,很多时候,会牵扯上英国公府。
    就像现在……
    朱仪将事情的原委说明之后,张輗便明白了过来,他所说的‘做不到’到底是什么意思。
    朝武分立,天子要整饬军屯,剑指勋戚,便提前做好了准备,将文臣的大部分力量都统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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