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公爷的意思,可是有人不长眼,看成国公府的爵位始终不定,所以给小公爷脸色看了?”
    说爵位未定,其实已经算是委婉了。
    事实上,天子准予朱仪祭葬,但是在葬礼的规制上,只肯给朱勇国公的礼制,这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了。
    礼制问题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朱勇的身后事,不仅关系到他自己,更关系到成国公府。
    作为一个身负战功的公爵,他的葬礼被降等,基本上就意味着,成国公府的爵位,也会被随之降等。
    至于是降为侯爵还是伯爵,就要看朝堂上之后的博弈,以及天子心中的裁量。
    而且,即便是降等袭封,短时间之内,恐怕也难拿到。
    朱勇的身后事之所以被降等,是因为战败之罪。
    朝廷现在只是准予祭葬,并没有明确赦罪,所以想要拿到爵位,要么力争朱勇无罪,要么就得等一个被赦罪的机会。
    前者基本无望,瓦剌之战刚刚结束的时候,朱仪奔走了那么久,诸多勋贵出面说情,朝廷都不肯让步,更不要提现在。
    至于后者,就需要耐心了。
    眼下没什么值得大赦天下的事情,唯一可能会赦罪的时间点,就是东宫出阁读书的时候。
    但是,那起码得好几年以后了。
    所以事实上,朱仪操持了朱勇的祭葬,反而让成国公府的境况,变得更加的恶劣。
    之前的时候,虽然人心惶惶,但是到底没个定论,但是现在,前途基本确定,逢高踩低的人,想必不少。
    提起此事,朱仪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叹了口气,他开口道。
    “世伯不必说的这么委婉了,成国公府如今面临的局面,小侄心里清楚,祖辈门楣,到了小侄这里,怕是要保不住了。”
    说着,朱仪的脸上涌起一阵愤愤不平之色,道。
    “可怜我父一生为国尽忠,战死沙场却被说污为丧师辱国,死后不能正名礼葬,如今竟还有宵小之辈,当着他老人家的灵前大放厥词,只恨小侄无能,只能忍气吞声,有负祖辈英名。”
    话到最后,朱仪的口气已带着几分愧疚,眼眶越发的有些泛红。
    见他如此激动,陈懋和对面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旋即,他脸上带起温和的笑意,对着朱仪问道。
    “按道理来说,我等不该胡乱打听,但是毕竟,老夫和你父亲是世交,如今的局面,老夫也深感痛惜,朝事之上,老夫自身难保,恐难臂助成国公府。”
    “但是,老夫也决不能坐视别人随意欺侮世侄,不知世侄说有人在成国公灵前大放厥词,可是指的那王文?”
    朱仪的心绪平复了下,张了张口,但是最终没有说话。
    见状,陈懋继续道:“世侄莫怪,方才在灵堂外,我等隐约听到了几句话,所以方有此一问,世侄若觉得不好说出来,不说便是。”
    这话说的有显得有几分疏远,朱仪愣了愣,连忙摆了摆手,道。
    “世伯误会了,您和家父是世交,小侄岂有多心之理,只是,那王文是天子心腹,吏部尚书,如今在朝中权势滔天,他到家父灵前耀武扬威,小侄闷声忍下也就是了,说出来给世伯听,恐连累世伯,仅此而已。”
    陈懋叹了口气,脸上却更显的温和,道。
    “世侄多虑了,老夫和那王文,本就不怎么对付,朝中大臣怕他,但是我等勋贵,却不怕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直说便是,便是不能将他怎么样,老夫也能找几个勋贵,联合参他一本,叫他尝尝滋味。”
    这个时候,任礼也点头道:“说的不错,我等勋贵爵位在身,他再是吏部尚书,能奈何我等如何?”
    于是,朱仪踌躇了一下,叹了口气,道。
    “多谢诸位世伯了,不过,唉,说起来,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家父战死之后,小侄一直在想法子为家父正名,讨回爵位,但是一直没有什么效果。”
    “所以小侄一时昏头,就动了歪心思,想着趁宫中选秀之际,将母家表妹送进宫去,讨了天子欢心,说不定就有了转机。”
    “但是后来,京城当中流言四起,陛下知道此事之后,将小侄召入宫中,狠狠训斥了一顿,说小侄心思不正,希图幸进,丢尽了祖辈颜面。”
    “接着,天子直接将表妹从名单中划了去,让小侄回府思过,第二日,宫里就下了旨意,让小侄去鹞儿岭祭葬。”
    陈懋等人交换了个眼神,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对于朱仪送王家女进宫,以及后来天子召见他的内情,他们早就有所猜测,但是一直没有办法确定。
    现在终于能够确定,他们所猜测的不错,成国公府和天子的关系,就是在这件事情上彻底破裂的。
    作为流言的始作俑者,陈懋面上丝毫不露,皱眉道。
    “这,倒也不能说是你的错,说到底,你只是想要替父伸冤,手段虽有不妥,但是陛下如此申斥,而且还下了这样的旨意,未免有些过了。”
    对于这番评价,朱仪沉默了片刻,没有接茬,而是继续道。
    “小侄本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也该结束了,结果没想到,等小侄回京之后,朝中诸多大臣都知道了此事,对小侄甚为鄙夷,王文方才在灵前,就是告诫小侄,要安分守己,感念天恩,话里话外讽刺小侄行阴私之事。”
    “往些时候也就算了,但是当着家父灵前,唉……”
    朱仪的神色复杂,忍不住一拳打在桌子上,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
    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道。
    “其实,也并非王文一人如此,前些日子,于少保,陈总宪过来拜祭的时候,也提起了此事,只不过说的没有这么直白而已,小侄也是一时生气,方才……”
    听完了其中的原委,陈懋若有所思道。
    “原来如此,于少保,陈总宪,王天官,这几位都是天子的近臣,前些日子流言四起,他们不免会多向天子问两句,以他们的身份,想来天子也不会瞒着他们,只不过王简斋说话,未免难听了些,不过,那帮酸腐文臣向来如此,不必在意。”
    朱仪面色戚戚,道:“话虽如此,可如今这么一件事情,不仅恶了天子,还得罪了这些文臣,只怕日后……唉,不说这个了,几位世伯方才说,有事情要让小侄帮忙,不知是何事?”
    第403章 老狐狸的信誉
    听朱仪问起了正事,陈懋略一思忖,倒也不讳言,开口道。
    “不知小公爷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朝廷派出了使团,要迎回太上皇?”
    朱仪点了点头,道:“知道,算算日子,使团出京也有三四个月了,倒是没听说有什么消息传来,不过,前些日子也先入寇沙窝,应当是谈判不太顺利吧。”
    这些基本上就是,朝中对于使团知道的大致情况了。
    对于这次的谈判,朝中其实是有很多人抱悲观态度的,尤其是沙窝之战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更是如此。
    陈懋叹了口气,道:“谈判的确并不顺利,也先身边,有一内宦名为喜宁,是个投敌的奸贼,处处阻碍太上皇归朝。”
    “无奈之下,使团只得设计将喜宁诱入宣府伏杀,但是不知为何,进了宣府之后,使团被暴起的锦衣卫全部拘押起来,现如今正押往京师。”
    朱仪一脸惊讶,问道:“竟有此事,锦衣卫不是都在京城吗?怎么会跑到宣府去?”
    这话有些不好回答。
    对视了一眼,焦敬摇了摇头道。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是,世侄应该知道,这次使团的副使,是英国公府的三房张軏,我等勋戚同气连枝,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更是世交,出了这等事情,世侄万不能袖手旁观啊。”
    朱仪沉默了片刻,明显对这件事情兴致不高,想了想,道。
    “几位世伯,并非小侄不愿帮忙,而是如今成国公府的近况,几位也看到了,自身尚且难保,何谈去保住别家,再说,这案子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小侄实在有心无力啊。”
    这……
    陈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过来之前,想过朱仪有可能会拒绝,但是没想到他拒绝的如此干净利落。
    想了想,陈懋道:“世侄,这件事情……”
    “世伯不必多言,小侄心意已定,如今,成国公府已是风雨飘摇,小侄多谢诸位前来吊唁家父,丧期事忙,小侄就先失陪了。”
    说完了话,朱仪起身拱了拱手,直接了当的便离开了,连陈懋准备好的交换条件也不听。
    就这么将他们晾在了原地,丝毫的面子都不给。
    看着朱仪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当中,陈懋的脸色有些愠怒,端起手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人家送客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再继续多待就是不识趣了。
    于是,陈懋等人也没多留,在一干仆役的引领下,同样离开了成国公府。
    不过,他们看不到的是。
    朱仪走过长廊,转了个弯,便停下了脚步。
    长廊拐角后头,来人面白无须,一身锦袍,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不是别人,正是东厂提督舒良。
    目送着陈懋等人出府离开,舒良转过身,带着惯常的笑意拱了拱手道。
    “小公爷演戏的功夫可真是一绝,方才那番抱怨,险些让咱家以为,小公爷是真情流露,心中真的存着对皇爷的怨愤呢。”
    朱仪脸色一滞,连忙摆手道:“公公这就说笑了,陛下一片苦心,我岂不知,何况身为人臣,理当为陛下效死,岂敢心存不敬?”
    舒良依旧是一副笑脸,道。
    “小公爷不必惊惶,咱家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成国公府世代忠良,咱家岂敢质疑,何况,陛下都相信小公爷,咱家自然也是相信的。”
    “毕竟,这墙头草,历来都是会被头一个抛弃的,这个道理,小公爷肯定是明白的。”
    朱仪的额头上冒出了点点的冷汗。
    他心里明白,舒良这是在敲打他。
    实话实说,刚刚在宴席上,他的那番话,的确有一部分,是心中的真实情绪。
    不过他没想到,隔着那么远,舒良竟然都能察觉的出来。
    这下他是真的有些着急。
    从那天出京的时候,舒良在驿站当中和他一番谈话,朱仪就知道,他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拒绝的话,成国公府的门楣当场就会不保,而一旦答应,就是彻底上了天子的船,再也下不来了。
    他那个时候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胡濙跟他说的,想弄死李贤的心情。
    入了天子的眼,就没有第二条路了。
    所幸,看过了这段日子的朝局,朱仪觉得,这条路的未来前途还算光明。
    但是如今,要是天子也怀疑他,那可就真的完了。
    看着舒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就知道,光是那些虚套的话,是没办法让这么一个东厂提督打消疑虑的。
    脑子飞快的转动,忽然之间,朱仪灵光一闪,笑道。
    “舒公公所言有理,不瞒舒公公,这段日子成国公府在朝中十分艰难,幸赖有岳丈在旁开导。”
    “他老人家数次跟我说过,如今的朝廷上,跟谁作对,都不能跟陛下作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让我戒急用忍,好好为陛下效力,陛下仁德,绝不会亏待成国公府的。”
    闻言,舒良愣了愣,旋即便点了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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