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告诉本将,你这么做是为了太上皇好?”
    都说这帮文臣嘴皮子利索。
    他今天倒要瞧瞧,这个王简斋,怎么着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然后,王文再次认认真真的点头,道。
    “当然是为了太上皇的安危!”
    “正因为太上皇是我们真正的软肋,所以才更要让也先觉得,这不是软肋。”
    叹了口气,王文道。
    “任总兵请细想,太上皇对于我大明而言,固然重要,但是对于也先而言,其价值仅仅就只是一个攻城的靶子而已吗?”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敬,但是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不在乎这个了,王文直接的道。
    “不,太上皇对于也先而言,不仅是胁迫我军的筹码,更是他保命的底牌,所以他轻易不会让太上皇有闪失。”
    任礼沉着脸色,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他不敢冒险,因为一旦赌错了,代价实在太大了。
    王文却不管他,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个早已经在乱军当中被踩踏成碎片的明黄色马车,道。
    “说穿了,这一场赌的就是谁更害怕而已。”
    “这一次,也先不知道我们是否会真的进攻,所以用了假的太上皇,但是如果我们退了,怯了,下一次,他才真的会把太上皇绑上阵前,那个时候,你我才是真的没有退路。”
    任礼沉吟不语,最终,他叹了口气,冷冷的道。
    “王大人,不管你说什么,本将战后,都必会弹劾你逾制滥用旗牌之罪,你还是不必多费唇舌了。”
    王文摇了摇头,不屑的扫了任礼一眼,淡淡的道。
    “任总兵放心,弹劾你的奏疏,老夫也不会少的,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明白,无论你是什么样的立场,此战,必须要胜,这一点不容商榷。”
    “所以以后,任总兵也最好以大局为重,为战事考虑,今日的事情,老夫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两句话将任礼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心中暗骂,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这个王简斋,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对于任礼的腹诽,王文则是毫不在意。
    他性格如此,入仕这么多年,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他之所以会跟任礼解释这么多,也不是想要让他理解,只是要告诉他一件事情……
    只要是对打赢这场仗有利的事情,他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去做!
    但凡敢阻挡他的人,就是敌人!
    对于敌人,他不介意再用一次王命旗牌。
    至于任礼的威胁,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他只是脾气不好,不喜欢和别人虚与委蛇而已,又不是傻子。
    事实上,从接到这个任命的时候,王文就已经心有所悟。
    京城有那么多的高官,为何偏偏要他一个刚刚从辽东回来,甚至要日夜兼程才能赶过来的右都御史过来提督军务。
    而且是让他不回京城,直接转道去紫荆关。
    甚至,就连他身上的王命旗牌都来不及收回?
    那当然是因为,这道旗牌在他身上,还有用处。
    毕竟,像他这样,一人执掌整套王命旗牌的人,若非特殊情况,想要让兵部通过,实在太难。
    这旗牌一旦还回去,再想拿出来就难了……
    明白了这一点,对于自己此来的作用,王文自然心中有数,也更加不会把任礼所谓的弹劾威胁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远处一直未停的号角声忽然顿了一下,换了另外一种更加低沉的声音。
    随着这道号角声响起,混战当中的瓦剌大军,开始有序的向后撤退。
    于是王文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第一次攻城,总算是赢了下来!
    第157章 针锋相对
    京城,早朝结束之后。
    朱祁钰照例将于谦等一干重臣留了下来,这基本上已经是也先大举进攻之后,每天的惯例了。
    第一个出列的依旧是于谦,他拿着一份军报,道。
    “皇上,紫荆关军报。”
    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于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把军报当着众人的面念出来,而是直接呈到了天子的案头。
    朱祁钰也感到有些奇怪,拿起军报,却发现里头还附上了两份奏疏。
    把军报连同奏疏都看了一遍,他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笑容。
    这个王老头,果然还是这副死硬不肯吃半点亏的脾气!
    底下的一帮朝臣见此情况,也是倍感好奇。
    天子这副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如果是好事,于谦又为何不肯当众公布呢。
    不过他们的疑惑也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没过片刻,朱祁钰就命人,将这份军报和两份奏疏都送下来传阅了一遍。
    “紫荆关军报,也先诈以太上皇在阵前,欲胁迫我官军退缩不战,被提督军务大臣王文识破,下令炮轰虏贼,另有副总兵陶瑾,左参将刘深,率军八千,大破敌军。”
    朱祁钰的心情显然很好,看着这帮老大人们都快传阅完了,自己开口说道。
    应该说,这并不能算是一场胜仗,因为是第一次交战,双方还是没有死战,各自伤亡都在一千余人左右。
    但是很显然,镇守紫荆关的守将,尤其是某不点名的王姓右都御史,在此次指挥当中的表现,很让天子满意。
    以致于说话之间,都带着几分偏向。
    这军报当中清清楚楚写着呢,距离还有上千步的时候,王文就已经下令让官军准备开炮。
    上千步的距离,就能识破对面的太上皇是假的。
    咋,他王文是个千里眼,还是会他心通?
    然而这番话,也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
    要是那马车里头真的是太上皇,那肯定是大罪。
    但是可惜也先没有那个胆量!
    而王文在下令之前,就一再强调,那车里并不是太上皇,甭管他猜的还是蒙的。
    反正最后证实了他的说法,那这也就不是个事儿了。
    真正引起他们注意的,是来自任礼的奏疏。
    任礼是勋戚保举的,所以首先开口的,自然是陈懋,老侯爷上前一步,开口道。
    “皇上,此次王文虽然识破了虏贼奸计,但是未经朝廷许可,擅自动用王命旗牌,身为提督大臣,阵前与总兵官发生冲突,使军心动摇,以提督大臣之名,插手干预阵前布置,官军调动。”
    “三条大罪,皆属触犯朝廷律例,逾越典制之行为,老臣斗胆,请皇上下诏,收回王文手中王命旗牌,召回京中待勘,另选得力大臣,前往紫荆关提督军务。”
    应该说,这回勋戚是占理的,这奏疏里头弹劾的事情,的确站得住脚。
    王文这回阵前擅用未经授权的王命旗牌,的确是有错。
    然而文臣这边,最擅长的就是没理搅三分,有理就往死里打!
    陈懋话音落下,这边内阁大臣陈循就开口道。
    “皇上,此次攻城虽然成功,但是任礼畏缩不前,身为总兵官,竟欲据城而守,静待贼军退去,实为误国之辈。”
    “贼虏诈称挟上皇于阵前,任礼不加分辨便予以采信,不听劝告,迫使提督大臣王文不得已而逾越典制,出此下策,实乃误国之辈。”
    “老臣斗胆,请皇上下诏,罢去任礼总兵官一职,召回京中待勘,另选得力大臣,前往紫荆关任总兵官。”
    这番话说的,顿时给老侯爷气得不轻。
    这意思,他王文擅用王命旗牌,强行调兵,还是任礼逼的呗?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陈老头面团一样的性子,嘴皮子这么利索。
    颠倒黑白就算了,一番话还说的阴阳怪气的。
    老侯爷顿时就忍不了了,冷哼道。
    “本侯竟没有想到,次辅和那王文竟都是能人异士,王文能千步之外看清人脸,次辅也能隔着几百里明辨是非,真是让本侯叹为观止!”
    自从那次朝会之后,朱祁钰定了个首辅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次辅的称呼也在外朝传开了。
    到现在为止,首辅次辅这些称呼,已经和大冢宰,总宪一样,成为了约定俗成的称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和正常的官职不同的敬称,也代表着地位。
    面对着陈懋的嘲讽,新晋次辅陈阁老自然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唇相讥。
    “前方战局多变,身为统帅,自当洞悉战局,抓住战机,老夫虽不知兵,可也知道,战场之上,敌军说什么就信什么,并非智者所为。”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自己看不清战局,偏还拦着别人下令,好不容易平安度过了危机,还倒打一耙弹劾别人,啧~”
    两个人站在殿上,谁也不甘示弱,都是恶狠狠的瞪着对方,让朱祁钰感到有些有趣。
    不知道为何,自从给内阁升格之后,这陈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对待各种朝事都十分积极。
    尤其是上次朝会上“背刺”了陈镒之后,更是彻底放飞自我,从一个老好人,变成了不好惹的毒舌次辅。
    等到时候王文回来,朱祁钰觉得他们俩在噎死人方面,应该有很多心得体会可以交流。
    不过虽然心里觉得有意思,但是面上朱祁钰还是沉下了脸色,轻轻拍了拍桌子,呵斥道。
    “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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