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整整五十万大军啊!
    就算撇去征调的民夫徭役,后勤辎重人员,单纯能战的官军,也有近二十余万人。
    那也先不过十万之众,大明动用了三倍于敌的大军,怎么就能败了呢?
    而且不仅败了,就连御驾亲征的皇上,都被人掳走,这何止是丧师辱国。
    数遍中华数千年的历史,也唯有靖康之时,出现过这等事情!
    不过事已至此,即便是再心怀沉痛,也不得不提起心劲儿来面对。
    于谦刚刚的话里头,还有一层意思。
    如此伤亡惨重的大战,势必会惊动周边军镇前去查探,居庸关只是第一个。
    接下来,宣府,大同,山西,紫荆等地的详细军报,必然会陆续到达京师。
    这件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见无人说话,孙太后道:“诸位臣工,皆为国之肱骨,皇帝亲征之前,将国事朝政托付各位,如今出了这等大变故,哀家一介深宫妇人,已惊惶无措,尚赖各位大人谋划商议,眼下局面,当如何是好?”
    略一停顿,见诸大臣仍旧沉吟,孙太后继续道:“局势危难若此,诸位不可惜身不言,此非朝会,若有想法,尽可言之,不拘对错,皆为国尽忠,若有不妥,哀家亦宥之不罪。”
    太后的话都说到这儿了,再不说话就不合适了。
    不过其实孙太后的顾虑实属多余,在场诸人,皆是六部重臣,最不济的也是天子近臣或守备京师之人。
    眼下天子北狩,他们就是京城里高个子的人。
    换句话说,天塌下来,就砸在他们头上,怎么可能会惜身不言?
    实在是这消息太过惊人,让这帮老大人一时之间,都乱了方寸。
    不过幸好,有朱祁钰进殿这么一闹腾,总算是给了他们一些接受的时间,这会心里头,也大略有了想法。
    吏部尚书王直起身,奏道:“太后娘娘,此事详情尚不明了,然大略情况,已可见一斑,以臣之见,伤员抚恤,罪将定罪及其他诸事,可暂缓行。”
    “当务之急有三:其一,打探详细情况,诏命临近各卫所关隘守将,尽快呈上详细军报,就地收拢残军,随行勋戚大臣有幸免于难者,尽快护送回京,再行论处。”
    “其二,诏命各关隘守将,打探陛下陷落之地,伺机迎回,同时派遣使节,出使瓦剌,探明情况。”
    “其三,贼虏既获大胜,必挟胜而进,京师及边关诸镇防务,为重中之重,需重新商议,详细安排。”
    和以后的几代不同,此时虽然已经有了内阁,但是只是以备咨询而已,人员,职务皆尚无定制。
    尽管已经行票拟之事,但是这项权力还没有完全形成制度。
    凭借着三杨的遗泽,内阁在朝中地位略有提升,但是依旧没有什么存在感,可算是有明一代,权势最低之时。
    自太祖罢中书省之后,六部尚书便是前朝实权最重之人,吏部为六部之首,尚书被称为大冢宰,是如今当之无愧的百官之首。
    因而王老大人一开口,就定下了今日议事的调子。
    调子定好了,才好开始商议。
    自然,王老大人提出的这三项当务之急,口气力度也是不一样的。
    第一条最为简单易行,乃是应有之意,所以王老大人提出的是详细的办法,没什么可讨论的。
    此事隶属兵部分管,此刻兵部事务皆由于谦做主,于是于侍郎起身道。
    “大冢宰所言甚是,下官出宫之后,便即刻传令各边镇收拢残军,即刻呈上详细军报,并将幸免于难的勋戚大臣护送回京。”
    接下来的第二条,就比较难办了。
    王老大人说得十分委婉,但是其实意思很简单,商量怎么把皇帝救出来。
    不过在场之人皆是老成谋国之辈,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难度。
    若梁贵带来的军报属实,那么也先既然放一直扣押着的锦衣卫校尉袁彬来传话,就必然已经确认,自己到底抓住了什么人。
    换位思考,若是自己这方抓住了敌军主帅,而且还是御驾亲征的天子,那必定是严密看守,置于中军之内,严密防守。
    想要救人,肯定是难上加难!
    沉默了一会,翰林院学士陈循上前道:“太后娘娘,臣以为皇上既然遣人传讯,不妨暂且准之,先太祖,太宗皇帝威震漠北,瓦剌对我大明尚有惧意,或可遣使携金银玉帛前往,迎回陛下。”
    此话一出,再场大臣皆暗暗叹了口气。
    这话说出来,怕是陈循自己都未必相信!
    太祖,太宗威震漠北是不错,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仁宗,宣宗继位之后,皆将精力放在了内政之上。虽然依旧对北虏有余威震慑,但早在先皇之时,边境便常有边患,只是不严重而已。
    至今上登基践祚之后,因天子幼弱,朝中大政以平缓为主,能不起边衅,便不起边衅,更是助长了虏贼的胆量。
    何况二十余年的时间,大明已经换了三代天子,瓦剌,鞑靼等部自然也是如此。
    旧一辈的,曾经见识过太宗军威的虏酋渐渐凋零,新一辈的虏酋,因大明一再忍让,更是肆意妄为。
    若是如此简单便能迎回皇上,那也先又岂敢兴兵十万,擅起争端。
    不过众臣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成功率略大的法子,若是依靠边将寻机救驾,怕更是难以为之。
    因此只好拱手附和。
    “此乃老成之谋,准!”
    孙太后点了点头,赞许的看了一眼陈循,心道果然是随侍之臣更加靠谱,想了想,又道。
    “此事需得抓紧时间,昨夜军报到京,哀家与皇后在内库当中盘点了一番,已经按皇上之意,将金银蟒袍备好,诸位大人商议一番,尽快遣人送去便是。”
    陈循身上虽然挂着户部右侍郎的衔,但是实际上却在翰林院办差,相较六部群臣,翰林院算是侍从之臣,更加依靠圣恩。
    看太后如此神色,便知他说中了太后的心事,于是继续道:“太后所言甚是,此事耽搁不得,以臣之见,不若仍遣那梁贵回去,一来,他本职怀来卫千户,熟悉情形,二来,也更能取信与瓦剌。”
    孙太后想了想,开口问道:“众臣意下如何?”
    定了要遣使的大方向,那么送谁过去,反而没什么紧要,归正大概是去送些金银,传个话,不抱什么真能迎回皇帝的希望,所以众臣皆俯首称“善”。
    于是这件事情也定了下来。
    紧接着,驸马都尉焦敬起身,道:“太后娘娘,臣以为,当此危急之时,当不拘一格降人才,可命兵部张榜,京城内外,凡有退敌之策,迎回陛下之谋者,可破格征召,再行任用。”
    这又是一条不咸不淡的建议。
    说白了,赌运气!
    京城内外,百姓虽多,但是若有这等智谋诡谲之士,早已被朝廷征召,何须等到现在?
    要知道,皇上出征之前,便已经征召过不少能人异士,现在,怕是尸骨都凉在土木堡了。
    所以说,这建议整个就是个废话。
    殊不知焦敬也是叫苦不迭,作为勋戚武臣的一员,他深知勋戚如今的处境。
    这次大军出征,皇上虽然是受王振的煽动,但是背后少不了有勋戚的推动。
    这一点,无论是太后娘娘,还是殿中的诸位大人都心知肚明。
    毕竟作为勋戚武臣,只有一直有仗打,才能保持自己的地位。
    这二十多年以来,天下承平,武备废弛,再加上先太皇太后与三杨辅政,对勋戚一再打压。
    好不容易才碰上这么一场大仗,可谁料,竟出了这等事情。
    现在瓦剌大军压境,自不必说,待这场风波过去之后,想都不用想,那帮臣肯定趁此机会,大肆攻讦勋戚。
    这个时候,能在太后娘娘面前挣一分好感,日后处境便好一分。
    可偏偏这次大战,一众勋戚都寄予厚望。
    京城里能够叫得上名号的,基本上都随驾出征,就连勋戚里头的定海神针,先皇托孤的重臣,英国公他老人家都跟了过去。
    若是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可如今这般情况,他区区一个驸马都尉,连爵位都没有,在这殿中,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是以哪怕知道说得是废话,他还是硬着头皮得说。
    至少要表明态度,京城勋戚一脉,还是在想办法,救回皇帝,将功补过的。
    这算是兵部的活儿,故而孙太后转向于谦,问道:“于侍郎意下如何?”
    诚然,这个建议大概率没什么用,但是也挑不出错处来。
    于谦没怎么犹豫,道:“臣以为可行。”
    于是,第二件事也这么被暂时商定下来。
    剩下的,就是最要紧,也最棘手的第三件事。
    京城,该怎么办?
    第6章 徐珵其人
    要说京师如今的局势,就不得不提大明朝前期的几次迁都之事。
    大明立国之时,遵照开国太祖皇帝之意,定都南京。
    南京位于江南膏腴之地,易守难攻,乃是都城的上佳之地。
    至太宗皇帝靖难之后,他老人家乃是马上皇帝,性格刚毅勇猛,心怀雄图伟略。
    加上靖难之事使太宗皇帝颇受非议,需以大功绩平息流言。
    于是他老人家衡量再三,认为关外虏贼仍旧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决定亲征漠北,而南京距离边境太远,大军调动耗费过大,且不利于边境布防和出征后控制朝局。
    再加上不满与金陵奢靡的风气,以及制衡太祖时代旧勋戚势力等等种种考虑,太宗皇帝最终决定,迁都北京。
    至仁宗皇帝继位,漠北安宁,朝廷需要休养生息,北京作为都城,在经济上的不足就显现出来。
    加上仁宗皇帝久居南京,因而屡次有意将都城迁回南京,甚至已经下诏以北京为陪都,重新修葺南京宫殿,做了许多迁都的准备。
    只可惜仁宗皇帝天不假年,驭极不过一年,尚未来得及实施,便驾崩了。
    至先皇之时,此事则陷入了僵持阶段。
    一方面,仁宗皇帝为先皇亲父,又有遗诏命先皇还都南京,出于孝道,先皇不好违逆。
    另一方面,先皇自幼长于太宗皇帝膝下,心中又有功业之念,于是更倾向于以北京为都。
    于是终先皇一朝,此事便暂且搁置,北京名义上依旧是行在陪都,但是无论是宫城建设,防御,朝政处置,都全部转移到了北京,早已经成了实际上的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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