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好物品的闻夕瞧见这一幕,也是多年没有见到姑娘雀跃之余又稍显疲惫的神?色,忍不住笑了笑,“姑娘明日可还要来逛逛,我到时候再陪姑娘来。”
    “可别。”秦桢睁开微阖的眼眸,毫不犹豫地拒绝,“今日一朝就够了,明日你?我二人?就在院中随意过过就行?。”
    闻夕坐到旁边帮她捏着肩膀,“那明日我多准备些吃食。”
    这三年的中秋佳节,也都是她们两人?一同度过的,闻夕准备起中秋夜需要的物品也是得心应手,丝毫不像第一年那般手忙脚乱,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吃食一道一道地摆好,酒水也准备了半壶。
    落座前,秦桢倒了三盏酒水。
    敬双亲,敬明月,敬朝夕。
    做完这一切,秦桢又倒了两盏清酒,一盏留给自己,另一盏递给闻夕,举杯相碰时,她望着背着明月而坐的闻夕,道:“昨日我已经和姨母说了,为?你?寻个贴己人?,这一杯就祝愿你?早日寻到心仪的婆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姑娘。”闻夕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双颊也在酒气?的烘托下红润了不少。
    秦桢微微仰头饮下清酒,清酒灼过喉咙,仰头之时被树梢遮挡了半分?的圆月落入眼角余光,不过饶是如此,皎洁的明月仍旧将?大地映得泛起淡淡的光晕,就连院中照明的灯火都不及它一二。
    她突然想起入国公府后的第一个中秋。
    是秦桢离满天?明月最近最近的时候,仿佛触手可及。
    那年长辈们都在赏月闲话家常,秦桢本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听着听不懂的话语,没多久衣袖就被人?不情愿地扯了扯,回眸才瞧见是沈希桥,而她目光看向的竹林鹅卵石小路前站着的,是沈聿白。
    可能是见自己疑惑又不知?该不该离席,他?温和的眼眸中荡起一抹笑,朝她招招手。
    秦桢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对沈聿白这个哥哥是多么的喜欢,坚信他?不会和秦家其他?哥哥一样对自己,毫不犹豫地随着沈希桥离席,和他?们一起离开。
    沈聿白一边手牵着一个人?,带着她们到了宣晖园。
    云梯早已经架在了墙垣侧边,他?来回两趟地背着她们上了楼阁屋顶,那时秦桢仰头入眼所?及的,皆是满天?的明月。
    如今院中两侧的树木稍稍遮住了圆月边角,不论在院中哪处看都缺了月角,总是看不见一整轮明月,中秋圆月,若是看不到圆月又怎能行?。
    闻夕提议到外边看看时,秦桢心动?了。
    她放下手中的团圆饼,接过湿帕细细地擦过手心,这才起身离去。
    门扉吱呀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的显耳。
    踏出门扉的刹那间,秦桢就瞧见了一整轮圆月,它高挂于?夜空之中,半片云彩都没有,四下的繁星都被它掩去了光芒,耳畔传来细微的响声时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与之相隔不过五十步的榕树下,男子一袭金丝云纹墨色长袍静立于?此,透过枝叶落下的斑驳月色折散于?周身,轻盈微风拂过荡起他?的衣摆,散落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就好似若是她不出来,他?也会在这儿站到天?明时分?再悄然离去。
    见到她时,沈聿白眼神?中的清冽霎时退散,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在她眉眼似乎蹙起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今夜是团圆夜,他?本该在国公府的。
    秦桢没想到他?会在这儿,“你?不在家中陪姨母吗?”
    骤然听到她的声音,沈聿白怔了下,眼眸中渐渐簇起一道光,走上前来,“爹娘一起上街闲逛去了。”
    秦桢了然地点?头,也没问他?为?什么会来这儿。
    欣长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长得都快要覆住她的影子,静了半响,她望了眼明月,收回视线道:“我先进去了。”
    说罢,微微颔首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聿白没有出声阻拦她,而是静静地目送她进门。
    门扉将?将?合上时,秦桢的手不知?为?何停了下,透过门缝望着他?的身影,他?仰头望着悬挂天?际的明月,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秦桢就这么看了小半会儿,又在他?即将?垂眸望来的瞬间彻底地合上了门扉。
    隔绝了视线的门扉颤动?多时,直到它彻底静下,沈聿白才收回了视线,又走回了榕树底下。
    她的出来很突然,突然得让他?看到了此刻她眼中的圆月是什么样的。
    如此,就很好。
    第70章
    五日后。
    悠长?街道外,层层重兵把守。
    朝露还未落尽,繁茂枝叶上的雾水不疾不徐地凝聚成滴,滑落绽开于汹涌人?群锦缎之上,好不容易汇聚成珠的露水随着人影踮脚长?望的动作而动,又在朝阳的温和照射下消散无形。
    秦桢抵达长?公主别院街道外时,把守的重兵尚未放行,不少拿着请柬的文人墨客焦急地来回踱步。
    “辰时三刻就要进行展示,现下都已经到?了辰时一刻,为?何还不放行?”
    “听闻里头?都已经准备好了,再不放行等会儿错过了可如何是好!”
    “今年的侍卫似乎要比往年多上不少?”
    “那可不,听闻这次盛筵长?公主请来了崔筠大家题字,而且祁洲和苏霄等人?都送来了作品,自是要做好把守,要是招了贼那可得不偿失。”
    跟在人?群末尾的秦桢听他们讨论着,眸光时不时地掠向附近的人?群,探寻着沈希桥的身影,肩膀被拍了下时她嘴角弯了弯,回眸的刹那间?,熟悉的荀令香随风拂来,下一瞬,清澈见底的瞳孔中映出?沈聿白的身影,以及跟在他身侧的沈希桥。
    沈希桥见她怔愣须时的眼神,出?言解释道:“夫君今日有?事没法陪同,家中又不放心我一人?出?行,我就?去寻了哥哥,这才得已出?府。”
    望着她略显担忧的眼眸,怕极了会因此影响两人?之间?的情谊,秦桢见状笑了笑,“我懂。”
    今日出?门之前她就?已经想过会遇到?沈聿白。
    盛筵上人?来人?往且繁杂,若只是她单独陪同沈希桥,别说是其他人?,就?是秦桢自己也是担心的,如今沈聿白来也正好,不会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沈希桥的安危能够得到?保障。
    言语间?,前头?的侍卫开始放行。
    沈希桥挽着秦桢的手?,与她同行在前,将自家兄长?甩在身后,“不知道祁洲今年会不会露面。”
    “应该是不会的。”秦桢道。
    沈希桥抿唇,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由得反问:“为?何?”
    她神色中洋溢着说不出?的失落,秦桢失笑,总不能说她就?是祁洲本?人?,是以得知祁洲不会出?现在宴会之上,只能道:“我猜的。”
    闻言,沈希桥松了口气。
    “今日若是能够见到?祁洲一面,这趟来得就?值了。”
    再次充满期待的语气让秦桢不由得失神。
    或许因为?她就?是祁洲,是以她不是很清楚为?何大家都如此想要见到?祁洲本?人?到?底是何样,甚至在某些时刻对祁洲本?人?的好奇心大过于她的作品本?身。
    于秦桢而言,祁洲不过是个化名,而作品才是真?正存在于这世间?,存在于大家眼前的。
    珑吟问世的初期,秦桢尚未想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想着顺其自然,若是有?人?发现她就?是祁洲那便顺势应下,由于没有?多少人?清楚她就?是祁洲本?身,而清楚她就?是祁洲的几人?都严守这份秘密,是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猜出?祁洲是何人?。
    而此时,与她同年参加盛筵的书画新人?也因作品名声大噪,众多文人?墨客与看?客蜂拥而至,拥堵于该名男子?的家门口,男子?日日出?行都成?了问题,换了三处居住的院落都无法抵挡外人?的叨扰,不堪其扰,甚至影响到?了作品的创作。
    见识到?这一光景的秦桢敛去了心中那份顺其自然。
    就?算是今日陪同沈希桥来到?这儿,她也没想过要出?面的事情。
    方才踏入别院大门,章玥身边的明若姑姑悄然而至,她对三人?福了福身,摊手?朝着别院深处比了道手?势,对秦桢道:“秦姑娘,殿下有?请。”
    早已猜到?会有?这一朝的秦桢松开沈希桥的手?腕,盈盈颔首:“麻烦姑姑带路。”
    欲要侧身离去之时她的手?腕忽而被人?擒住,都不需要回身秦桢都知晓是谁,她回眸对上那双深沉如死水的眼眸,没有?错过他眸底的担忧。
    叶煦一事一日未解决,长?公主的嫌疑就?一日不能洗脱。
    秦桢大概猜出?他在担忧些什么,不过不等她开口,明若姑姑就?道:“沈大人?莫要担心,殿下寻秦姑娘一事与您所操劳的事情无关,只与姑娘有?干系。”
    明若姑姑笑容明亮,与往常无异。
    这一幕落在沈聿白的眼中,清冽渗着缕寒气的眸底闪过点点阴测,稍瞬即逝,他凛厉的眸光不疾不徐地丈量着明若姑姑多时,松开秦桢手?腕的刹那,道:“还请姑姑转告殿下,我稍后会前去拜访殿下。”
    明若姑姑福了福身,“恭候大人?。”
    说罢便领着秦桢朝别院深处而去。
    别院四下与长?公主府不甚相似,前往后院的路径弯弯绕绕,途径长?廊小径不下五处。
    后院桂花树下,章玥独自一人?端坐对弈,她一会儿执黑子?,一会儿执白子?,不论黑子?还是白子?,落子?之前皆是思忖多时方才落下。
    明若姑姑停在院门口,秦桢一人?走过去,福了福身:“参加殿下。”
    眼角余光早已瞧见来人?的章玥落下黑子?,眸带笑意地抬起看?向她,示意她随意点儿,“趁着宴会还未开始,寻你来看?看?是黑子?会胜还是白子?胜。”
    秦桢对弈的造诣不高,对弈不敌多人?,若只是旁观棋局,也是略知一二,七路棋盘之上,黑白两子?看?似各占半壁江山,实则白子?已将地盘围起,仅差一目便可一举拿下该盘棋局。
    她垂眸凝着棋局须臾,抬起头?时莞尔一笑,道:“平局。”
    章玥闻言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挑眉将手?中的白子?扔入围棋钵中,端起茶盏浅浅地呷了道入口甘甜的茶水,“你倒是看?得明白。”
    秦桢提起的心口一寸一寸地落下,面上不显,浅笑不语。
    她微掀眼皮睨了眼四下的环境,偌大的后院之中安静的只剩下微风吹动枝叶引出?的声响,只有?她们两人?,与她所见过的章玥对弈场景不甚相似。
    长?公主问得到?底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看?似是在询问她对弈的结果,实际上问得是叶煦一事。
    而长?公主的回答也恰恰证明了秦桢心中的想法,她想要保住叶煦,也不想真?的和皇帝闹僵,是以若是双方都愿意退让一步,事情将迎刃而解。
    叶煦一事上,章玥想要保住叶煦以及叶家上下的性命,皇帝则是需要给予劳苦功高的臣民一个满意的答复,能够令群臣满意,也只能杀之,以奠基当年惨死于归家途中的亡魂。
    眸光凝了秦桢多时,章玥心中轻叹了口气,拉开棋盘屉子?取出?当中的信件递过去,“他给你的。”
    秦桢狐疑向前的指尖搭在信封上的瞬间?听到?这句话,指尖止不住地颤了下,眉眼微蹙看?向章玥,见她对自己颔首,不久前才落回实处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她并?未想到?,多日前在皖廷轩的那一面,会是她和叶煦的最后一面。
    信中的字眼不多,短短的十行,不过少顷就?已经看?完。
    他没有?提起这些时日的事情,只是和她言说了往后若是需要上等的毛料该如何寻得,信件的最后,仅用了八字与她道别。
    ‘山高水长?,愿卿无忧。’
    秦桢目光从信件上挪起时,对面的长?公主不知从何处取出?了蜡烛并?将其点燃,视线相对须臾,章玥伸手?取过信纸,沾上油沫的信纸散着刺鼻的气味,火苗染上信纸的刹那间?倏然将其吞噬成?灰烬。
    这封信就?如同过往云烟,只来过天地一瞬便消散无踪。
    章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不小心沾在袖口上的灰烬,“他不愿给你带来麻烦,是以就?不来和你相见了。”
    望着随风扬起继而散开的灰烬,秦桢张了张嘴角,灰烬恰似重物那般压着她的内心,使?她久久都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他——”顿了顿,“他会去哪儿。”
    “这个就?得问沈大人?了。”章玥笑得淡然,现下这个结局是她能够料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对此她也不觉得愧对于三个承诺之一,她抬眸望了高挂于天空中的日头?,道:“这个时候,他的人?应该已经将叶煦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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