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还有一瓶可以给陶静。
    可惜陶静眼睛红红的,从人群里被拽出来,她摇头说自己不想喝。
    班主任好不容易找到了正面案例,立刻拿出来说:“你们看看你们,人家陶静才是来扫墓该有的状态。”
    众人立刻做鸟兽状散开,羞愧地低头不言。尤其是江海潮和冯雪,她俩可是班上最大的干部,竟然没带好头。
    卢艳艳愤愤不平:“陶静实在太不够意思了。明明去年我们还一块挖了竹笋,采了蒲公英晒干泡水呢。”
    结果今年她就偷偷进步,一声招呼也不打。
    好在烈士陵园近在眼前,江海潮赶紧喝完娃哈哈,跑到队伍最前面,一个个检查大家脖子上的红领巾和胸口别着的小白花。
    她就知道,一个个路上全玩疯了,小白花都不晓得飞到哪儿去了。
    好在她有准备,从包里拿出备用的小白花,让班上同学别好。
    为了这事,昨晚他们家小孩叠了好长时间的小白花。
    其他班的老师又开始感叹:“陶主任啊陶主任,你看看你们班的班长,多省心啊。”
    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家才能感受到,原来陶老师真的升官了,是教导主任呢。
    陶老师得意地要命,还要以大局为重:“我们学校的小孩哪个不乖,哪个不懂事啊?”
    呵呵,现在不是“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学生”的时候了。
    大家排队进入烈士陵园,里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江海潮本来以为他们是陵园的工作人员,结果凝神一看,她竟然瞧见了熟面孔。
    连卢艳艳都认出来,拽着她的胳膊问:“那个是不是你舅爷爷啊?”
    仇伟民害的海音进卫生院那回,她们舅爷爷也过去给她们撑腰了。
    江海潮胡乱点头。看到舅爷爷她只奇怪却不吃惊,看到舅爷爷身边站着的建生表舅她才惊讶啊。
    清明节又不放假,建生表舅怎么会回老家呢。就算要祭拜烈士陵园,市里不是还有更大更有名的陵园吗。
    难道是因为重修祖坟的事儿?可跑陵园来干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不会硬凑上去套近乎。
    可她想龟缩着,新校长却积极的很呢。就连默哀仪式结束之后,原本应该由校长发表讲话,他也硬是请建生表舅站在了大家的面前。
    江海潮严重怀疑校长会马屁拍在马腿上。建生表舅又不是过来参加他们小学的扫墓活动的,他肯定没准备讲话稿啊。
    现在校长硬把人推上去,简直就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到时候教育局长说不出来,他这个校长会不会也要干到头了?
    那可太悲伤了。他屁股还没把椅子捂热呢。
    好在局长到底是局长,可比江海潮想象的厉害多了。他不仅能即兴演讲,而且还能讲很多。
    他说到了总理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又提到了邓爷爷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计算机的普及要从娃娃抓起”,还专门引用了主席的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最后他还说了,现在已经是1996年,明年就是1997年,香港要回归,新世纪要来临,祖国的未来,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卢艳艳听的全程都是“0”字嘴,最后才感叹一句:“局长不愧是局长,果然比校长厉害。”
    周围同学不敢交头接耳,却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局长真的太厉害了。
    江海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尴尬,她全程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谢天谢地,领导讲话完毕,便是最后一个流程——敬献小白花了。大家把自己别在衣服胸口上的小白花取下来,放在烈士的墓碑前。
    学生们随着音乐,开始绕着烈士陵园走,走到后面队伍自然而然散了。老师也不管,因为现在到了自由活动时间。
    玩的好的同学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水的喝水,吃零食的吃零食。
    江海潮看到弟弟妹妹们,把他们喊到一起,分零嘴给他们吃。
    海军激动地拉大姐的胳膊,小小声道:“大姐,建生表舅真的是教育局局长啊。”
    校长一直陪在建生表舅身边呢,那个表情肯定就是讨好。
    他到现在都感觉不真实。
    江海潮立刻朝弟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爸爸说建生表舅可低调了,向来不喜欢家里亲戚凑上去找他办事。
    他们还是别去凑热闹好了。
    可是舅爷爷年纪大了,眼睛却非常明亮,看到他们便招手:“过来过来,你们几个娃娃过来。”
    江海潮只好硬着头皮带弟弟妹妹们过去,开口喊大人:“舅爷爷,舅舅。”
    真不是她要强行装关系亲近,实在是本地人就没喊表舅的习惯。
    比方说虞凯他爸爸,已经是一表三千里的表舅了,可他们还是喊二舅舅。
    建生表舅倒是看不出生气的意思,还笑着朝他们点点头。
    舅爷爷笑容比他更深,难掩得意:“和平家的三个娃娃就是秀才种子,大妹头数学拿了奖,已经保送县中了。小妹头更是不得了,数学竞赛在市里都拿了第一名。”
    江海潮震惊了。如果说这话的人是校长,他都不会多惊讶。
    可这是舅爷爷啊。
    她跟妹妹拿奖的事是昨天才知道的,今天舅爷爷就已经一清二楚了?
    到底是学校的消息跑得快,还是家婆奶奶的传播速度所向披靡啊。
    校长立刻附和:“是啊,强将手下无弱兵,您外甥和外甥女成绩都特别好。真是家风正啊,风气就特别好。”
    建生表舅没应校长的话,只笑着看几个孩子,点点头表示肯定:“好好学习,争取更上一层楼。”
    王老师立刻机灵地接话:“对对对,礼拜天我们还要带江海音去省里参加竞赛,争取给我们市争光。”
    校长又围着建生表舅说话,江海潮偷偷带着弟弟妹妹们往后退。
    舅爷爷大概看出了他们的不自在,便朝他们点点头,笑着也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江海潮这才稍稍放松,压低声音问舅爷爷:“舅爷爷,你跟舅舅怎么来烈士陵园了?”
    大舅爷爷伸手指着不远处一块墓碑:“囔,这里面埋的是你们姑奶奶。”
    应该算堂姑奶奶了,因为她是建生表舅的大嬢嬢。
    姐弟几人都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烈士陵园里还有他们亲戚啊?
    大舅爷爷微微叹了口气:“对,就是你们姑奶奶。当时她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回回游击队开会都是在她家。后来碰上汉奸,出卖了她,她一家都被鬼子抓了,就在村口那边,挖坑活埋的,家里的老人小孩一个也没放过。当时她都要快生了,等鬼子好不容易走了,我们再把人挖出来,大的小的没一个活的。”
    孩子们都被吓了,活埋啊!
    江海潮扭过头,看着之前她从未注意过的墓碑,脑海中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
    那个时候他们一定很疼吧。
    她跑步跑狠了喘不过气都感觉肺要炸了。
    被活埋,肯定非常非常非常的疼。
    她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大舅爷爷吓到了,赶紧哄小孩:“不哭啊不哭,妹头,不怕不怕,这都老早以前的事了。”
    建生表舅他们也看过了,大舅爷爷赶紧解释:“妹头听讲了她姑奶奶的事,伤心了。”
    好歹也是大姑娘了,她总不好讲是被吓到了吧。
    建生表舅难得往前走了几步,安慰她道:“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江海潮那一阵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羞耻压住了心疼和悲伤。她怎么就在这儿哭起来了?她要哭也可以跑远一点哭嘛。
    她抽着鼻子,卢艳艳还拿手绢给她擦脸。
    好不容易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她立刻带着弟弟妹妹们跑开了。
    今年来不及了,明年,明年她一定采一大捧花给素未谋面的姑奶奶。
    杨桃和海音都担忧地看着姐姐,江海潮赶紧摆手:“没事没事,已经好了。”
    虞凯松了口气,好奇地问:“大姐,姑奶奶是烈士啊。怎么从来没听姑爹讲过呀?”
    江海潮心道,今年大年初一,我才知道自己有个当教育局局长的表舅呢。更别说还老一辈的姑奶奶了。
    海音倒是想起来:“哦,难怪呢。我记得有一次妈妈说她一个隔房表姐跑步特别厉害,被选去国家队拿了亚运会的银牌,80年代去日本定居了。爸爸还讲去哪儿不好,非要跑到日本去。”
    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江海潮刚要点头,突然间发现周围同学看他们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尤其是以前欺负过海音的那几个男生,发现江海潮的目光扫过去,他们吓得立刻跑了。
    卢艳艳倒是满脸惊叹:“原来是真的呀,真是你们舅舅。”
    江海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好在卢艳艳也不在意这个,只兴致勃勃地强调:“以后学校肯定不敢欺负你们了。”
    高强的脑洞开的特别大,居然蓦地冒出一句:“那你家就可以大棚种草莓了,不交爱国粮也没关系。”
    好吧,到底是该说他反应快还是反应慢呢?礼拜天说的事,他这会儿居然还能搭上弦!
    卢艳艳跟着高兴起来:“对对对,就搞大棚种草莓。我爸这礼拜就回来了,我跟他讲去考察大棚草莓技术。”
    她还特地点了冯雪的名,“到时候你妈妈就不用跑那么远去买草莓了。”
    大家越说越热闹,当真没有半点哀戚之情。
    陶老师过来时,他们还紧张了一下,生怕再被老师教训。
    其实他们今年表现已经很好了。去年他们还一起去捞了小蝌蚪呢,想亲眼看看蝌蚪变青蛙的全过程。
    结果变到一半时,没长成的青蛙实在太恶心了,叫他们又重新丢回塘里去了。
    陶老师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们,点了江家姐弟:“跟老师过来一下。”
    但不管是杨桃,虞凯还是卢艳艳、冯雪,还有高强他们,都相当自觉地跟上去了。
    原来大舅爷爷和建生表舅有事先走了,临走前,建生表舅笑着跟江家姐妹打招呼:“我们先走了,回头舅舅给你们寄书,你们到时候记得去邮局拿一下。”
    姐妹俩赶紧点头:“谢谢舅舅!”
    待到两人走远了,周围的嗡嗡声越来越大。
    好几个老师都交换眼神,乖乖,果然是受宠的外甥女儿,临走还要特地交代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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