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吓得哭了起来:“大姐……”
    周围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声音,江海潮却什么都听不见,她只知道,她妹妹不见了,被这个王八蛋害没了,她要杀了他!他杀了她妹妹!
    有人抱起了江海潮,她耳边不停地回响:“松手!松手!”
    可她死活不肯松,她松手了,谁把妹妹还给她?
    风呼呼地从她耳边刮过,喊声、哭声、骂声混在一起,甚至里面还有狗叫声。然后杨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着她摇晃:“大姐,海音找到了,海音在这边。”
    江海潮猛地松了手,挣扎着推开拽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海音——海音——”
    她感觉不到脚着地,好像被人抬着走,前面聚起了一堆人,当中的那个男的抱着海音骂骂咧咧:“真是发疯了,让开让开,娃娃要送医院。”
    大人们挤着往前面看海音,江海潮和杨桃踮起脚跳也看不到妹妹的脸。好在很快那人就抱着海音往前跑了,她们赶紧撒开脚丫子跟着追。
    进了卫生院,值班大夫一看海音,吓了一跳:“乖乖,这娃娃怎么搞的?”
    江海潮说不清楚,天黑,找到妹妹之前她眼前一团漆黑,她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妹妹到底是从哪儿找出来的。
    旁边已经有人分析:“应该是这个妹头再学校外面被风吹的吃不消,就躲到变压器后面,时间长了睡着了,我们喊她也没听见。”
    “睡个屁。”大夫骂起来,“这是昏了多长时间了,烧成这样,都起惊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又流动进了病房,海音被放在床上,护士过来给她打了针再挂上水。
    整个过程中,江海潮都愣愣的,她好像一下子忘记怎么哭怎么笑怎么说话了一样。
    旁边仇老师还在喋喋不休:“你看看,校长,你看看,还得了啊,还要杀了我。我们学校能教出来这种学生?”
    江海潮眼睛直勾勾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大夫先发起火来:“滚出去!小娃都烧成什么样了,别在这儿碍事!”
    校长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老师罚学生,正常。在这个时代,打小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闹成这样问题就大了。
    你把个小妹头丢在学校外头,人被拐走了,叫拖拉机撞了,或者再出点其他什么事,怎么跟人家大人交代。
    仇老师被大夫怼了火气更大:“什么样了?死了吗?多金贵啊,这么金贵表来学校,我教不起这种学生!”
    “你够了啊!”方老师气得手都在抖,眼睛看校长,“校长,你晓得江海音是多么优秀的学生吗?她是个天才!她就是神童!我给奥数兴趣班出的题,没有她不会的。她自己翻翻书,就晓得奥赛题怎么写。你晓得她多聪明吧。仇伟民,我的学生要是有什么不好,我跟你没完!”
    病房里吵得更厉害了,江海潮听方老师激动地强调海音有多优秀,竟然一点儿也不感动。真的,她甚至没有生出丁点儿感激的情绪。
    她大概就是白眼狼,对,她很讨厌他的话。
    她妹妹快死了,到现在眼睛还闭着,发着高烧。他们却只说她多优秀,好像她假如她不优秀就活该受这种罪一样。
    海音做错了什么?仇老师这个王八蛋凭什么这么对她?怎么会有这么坏的老师?
    10岁的江海潮还不知道没有什么为什么,这世上到处都有坏人,禽兽不如的垃圾人,只是他刚好当了老师而已。
    她从小经常听其他大人说她爸妈:幸亏三个小孩都聪明又懂事,你们没生亏了。
    刚开始时,她感觉特别骄傲,于是表现的更加聪明懂事。
    可时间长了,她渐渐的感觉不舒服,为什么那些大人的意思好像是假如他们不聪明不懂事,就不配出生一样?
    明明妈妈说了:聪不聪明都是我生的,生下来就是我的宝,有什么亏不亏。
    第48章
    跟我上学去
    江海潮艰难地站起身,一步一挪到病床边上。刚才大夫嫌他们碍事,把人都赶到角落里去了。
    杨桃哭得两只眼睛都要成烂桃子了,哆哆嗦嗦地拽着她的胳膊:“大姐,海音不会聋了吧。”
    她看周婷婷就是发高烧聋了的。
    巨大的恐惧攫取着江海潮的心脏,她不知道啊,要是海音聋了可怎么办?
    她爸爸还要在外面打工挣钱养活他们,她爸爸不能像周爸爸一样不上班专门培养海音啊。
    海音以后怎么办?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了,撞到了仇老师的头,他正火冒三丈,至此破口大骂:“你有没有规矩啊,推门不长眼睛啊。”
    校长恨他到现在还不知所谓,开口呵斥:“仇老师,你好唻!”
    杨桃哭着看跑进门的奶奶:“奶奶,海音要聋了怎么办?”
    婆奶奶跑的包头的方巾不知道飞哪里去了,一只脚穿着解放鞋,另一只脚光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仇老师:“我家妹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杀了你,我再自杀,把这条命还了。”
    仇老师吓得瞬间腿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杨桃吓得浑身发抖,哭着喊奶奶。
    家婆奶奶一步步挪到病床边上,跪在床边,抓着海音的手一声声喊:“来家啊,海音不怕,婆奶奶在哩,来家啊,我海音来家啊。”
    这是在叫魂。
    按照老一辈的说法,小孩子命轻,魂容易散掉。所以生病时要叫魂,不然魂被阴差勾走了,小孩的命也没了。而且就算侥幸活下来,丢了魂也傻了。
    杨桃哭得更加厉害了,连虞凯这个自诩的男子汉都憋不住,眼睛通红。只有江海潮还呆愣愣的,看不出一点喜怒。
    还是舅奶奶意识到不对,一下下地摸着她的后背:“没事啊,海潮,没事了,海潮。”
    大夫叫这病房的人吵得吃不消,又从隔壁办公室跑过来呵斥:“哭什么哭啊,周婷婷是吧,那个是打了庆大霉素,我又没给你们家的用庆大霉素。对了,把医药费交了,快点交,还要用药呢。”
    校长总算找到能开口缓和的地方,立刻催促仇老师:“去,把钱交了。”看仇老师还想找话讲,他瞪眼睛,“你够了啊,你还要怎样,生怕人家不撅了你是吧。”
    仇老师嘴里嘀嘀咕咕的。
    江海潮突然间冒出一句:“医生,我妹妹会不会烧傻了?”
    就像杨家圩村上的傻子一样,小时候烧傻了,本来据说很聪明的人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大夫摇头:“这我打不了包票。”
    杨桃“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卢艳艳和陶静他们跑过来,听到杨桃哭“海音傻了怎么办?”,跟着不知所措。
    刚才,他们班同学都跑出去找海音了。
    海音怎么会傻呢,海音多聪明啊。她看着数学卷子不用算,就能立刻报出答案。
    江海潮没哭,她抬起脸,眼睛死死盯着仇老师。
    刚才还叽叽歪歪不肯交钱的人立刻跑走了,嘴里嘟囔着:“我去交费。”
    舅奶奶抱住江海潮的头,安慰她:“妹头,没事的,海音刚生的时候,算命的瞎子到你家讨水喝,说海音命硬的很,不会不好的。”
    讲妹头命硬,用老观念是不好的,但舅奶奶认定了妹头就该命硬。命不硬,妹头怎么可能过得好。
    大夫又给海音量了次体温,可惜江海潮看不懂体温表,不知道到底退烧没有。她只看到大夫跑回了办公室,然后拿了银针出来,在海音手指头上扎针挤出血来。
    扎到第三针的时候,海音动了一下,病房里的人都如释重负,舅奶奶也松了口气:“好了好了。”
    仇老师刚好交完费回来,见状强压下去的火气立刻冒出头,阴阳怪气道:“不没事了嚒。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吓哪个噻。”
    大夫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冷笑出声:“要是我家妹头出事了,老子第一个宰了他!”
    仇老师立刻嚷嚷:“你吓唬哪个啊?”
    婆奶奶给海音摁着手指头上的棉球,声音不高不低:“不用哪个吓唬,我来,我老奶奶来,我下苦人命贱。”
    校长赶紧喊人把仇老师拖出去,上前跟婆奶奶打招呼:“大姨,你放心,该学校掏的钱肯定一分不少,我们先给妹头看病。只有妹头好了,才什么都好。那个,大夫啊,用好药,没事,给娃娃上好药。”
    江海潮不想听,她只想,要真那样的话,不要婆奶奶动手,她去。婆奶奶还有杨桃、海军跟超超要照应呢,她没事,她去。
    大不了她当少年犯!
    得亏仇老师不会读心术,否则搞不好能当场吓尿了。毕竟江海潮才10岁大,她就是真做了什么,连少年犯都当不了,少年的标准可比10岁大。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家婆奶奶也强打起精神感谢帮忙找海音的人,送人家出医院。
    舅奶奶起身拍拍江海潮的肩膀:“你们还没吃饭吧,等下子啊,舅奶奶回家去弄。”
    龙龙妈妈赶紧招呼:“哎哟,舅奶奶哎,你别跑来跑去了。我家近,我家去下个面条端过来吧。”
    舅奶奶立刻摆手:“别麻烦了,我去,家里饭都是现成的。”
    她俩还在争呢,卢奶奶已经拎着保温桶过来:“行了行,让他们吃点锅巴茶对付下子吧。现在估计都吃不下去。”
    的确吃不下去,锅巴茶是拿鸡汤泡的,保温桶盖子一拧开,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但江海潮一点胃口都没有。
    海音还躺在床上迟迟不醒过来,巨大的恐惧攫取了江海潮的心脏。爸爸妈妈走的时候,让她好好照应弟弟妹妹,可是海音成这样了,她要怎么办?
    外面响起了狗叫声,一位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牵着狗过来,朝婆奶奶打招呼:“哦,你家的妹头啊。没事没事,放心,小妹头命都硬。我就看过烧傻了的小小子,妹头一个也没见过。”
    虞凯小小声告诉江海潮:“大姐,就是这个警察叔叔带狗找到的海音。”
    那会儿他们急着到处跑着找海音,这位警察叔叔牵着狗在街上走来走去。他想到电视上警犬特别厉害,能找人,就大着胆子上去找警察叔叔帮忙。
    其实当时他很怕的,上回大盖帽还要没收他们的煤炉和螺蛳,在他眼里,镇上的大盖帽都是一家,甚至派出所的更黑。
    可没想到,死马当成活马医竟然成功了,警察同意帮忙找人,让狗闻了海音的书包,带着狗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昏倒在变压器后面的海音。
    警察粗门大嗓,乐呵呵的:“我们家黑背可是正儿八经的军犬,我从部队带回来的。没事了,等妹头醒过来就好了。以后机灵点,不让进学校,你回家或者到我们派出所来都行,哪能傻站着。小妹头太老实也吃亏。”
    婆奶奶到现在才勉强串起来事情始末,赶紧跟人道谢。
    江海潮二话不说,站起身走到警察身前直直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吓得警犬弓背“呜嗷”了一声,被警察强行拖到后面。
    “别别别。”他也尴尬,“起来起来,老奶奶,把这个妹头扶起来。干啥哩,下回再有这种事到派出所来,别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跑。”他看到走廊上的大夫跟捞着救命稻草一样,“医生,你过来给这个妹头看看,什么时候能退烧啊?”
    大夫抬手看了眼表,又给海音量了次体温,已经从39.5c降到38.4c了。
    “再等等,只要不再烧上去应该还好。”
    江海潮却担忧:“医生,那我妹妹怎么到现在都醒不过来啊。”
    “她能睡着是好事。这么跟你讲吧,妹头,你妹妹与其说是被风吹的冻着了,不如讲是吓得发烧起惊了。现在她要是还醒着,说不定会抽起来,我还得想办法给她安神。她能睡着,就能养神,对她有好处。”
    江海潮还是不放心:“那她会不会傻了啊?”
    警察不乐意听这话:“你这妹头怎么老想着你妹妹傻了哩?”
    “可是真有人烧傻了啊。”
    大夫摆摆手,示意警察先别说话,安慰江海潮道:“那是烧的时间长,烧退不下去。我都给她放血了,烧也退了,不至于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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