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得到女儿的重视,宁嵩那点酸气儿烟消云散,笑哈哈地带着女儿闲话家常。
    被排斥在外的卫九漫不经心地扫过老丈人,没有巴结的意思,那累活儿还是留给卫湛去做吧。
    倏然,田氏看向自己的女婿,试探性地唤道?:“卫九?”
    卫九眸一凛。
    宁雪滢一刹慌张。
    田氏笑着解释说是自己无意中从门?外听到的,“为娘可以这样唤你吗?”
    “卫九”听起来不像是小名,不够亲切,田氏换了个称呼,“唤你阿九可以吗?”
    卫九略一思忖,凤眼含了坏笑:“自然,是小婿的荣幸。”
    宁雪滢暗道?不妙,又不好当面制止,毕竟这人心眼小,睚眦必报,回头又要闹她。
    第79章
    入夜,在蝉蛙此起彼伏的叫声中,宁雪滢摊开针灸包。
    如今无需医治卫湛的心疾,只?剩练手?。
    卫九躺在湘妃竹榻上?,隔空点了点女子,“你是舍不得拿卫湛练手是吧?”
    宁雪滢以银针刺入他手腕上的内关穴,看他紧起剑眉,一本正经道:“你们是一个人,别计较那么?多了。”
    又刺下一枚银针,她?像是得逞的小狐狸,慧黠地笑了。
    卫九喜欢她?笑的模样,不由看得入迷。
    视线交汇,宁雪滢却心无旁骛,有条不紊地刺入一枚枚银针。
    待到最后一枚时,她?收回手?,翻开放在腿上?医书温习,静静陪在榻旁。
    针灸这些穴位对心脏有利,虽说是在练手?,但还是同往常一样,等到了时辰她?才会为他拔针。
    “小滢儿。”
    以为他要喊疼,宁雪滢认真道:“疼也要忍着?,对你有好处。”
    “不是这事儿。”卫九犹豫了下,意有所指道,“你要说到做到,不把我当影子。”
    宁雪滢合上?医术,在卫九不解的目光下,抬手?覆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影子怎会有心跳呢?
    宁雪滢莞尔笑道,“我不把你当影子,但我把会自己当匠人。”
    让他和卫湛彻底接受彼此的存在,没有彷徨,没有排斥,或许有一日?,他们会变回前世那个七分?矜贵、三分?乖张的卫相。
    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卫九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她?的温柔和坚韧。
    深夜,卫九窝在拔步床的枕簟上?,高大的个儿头仍是只?占了一个边沿,他枕着?手?臂,侧身盯着?将自己裹成粽子的女子。
    即便?做影子,他也要做她?的影子,而不是卫湛那个惹人厌的家伙。
    “小滢儿。”
    宁雪滢佯装很?快,气息微弱地回应了声:“怎么?了?”
    “能给?我重新取个名吗?九字太随意了。”
    若是没记错,据卫湛所说,“卫九”这个名字是他自个儿取的,怎么?忽然觉得随意了?再者,宁雪滢的确有些困倦,哪有取名的精力?她?拉低被子,仰面盯着?帐顶,半耷眼帘道:“那就改为玖,大写的九。”
    “卫玖”两个字只?在脑海里短暂的停留,宁雪滢沉吟道:“还是别改了,那个字文绉绉的,不适合你。”
    卫九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在她?眼里,他就那么?粗鲁?
    可他再想计较,里侧的女子已发出均匀清浅的呼吸,也不知?是不是装的。
    “宁雪滢。”
    “喂喂。”
    叫了几声不见回应,他嗤了一声,翻身揣手?背对她?,独自生闷气,半晌又转过身,痴痴看着?莹白?如玉的少女。
    **
    一处沿途的草棚内,久不现身的杜絮正在一个人品尝摊主酿制的状元红,眼皮懒得动一下。
    一身大红锦衣迎风飘逸,三千墨发披散肩后,虽是男子打扮,却是男生女相,雌雄莫辨。
    灶台前烙饼的摊主时不时偷觑一眼,从未见过如此秾艳之人,可此人单脚踩在长椅上?,颇为豪放,不像是高门大户养出的闺秀,倒像是羁旅他乡的江湖侠客,恣睢奔放,无拘无束。
    少顷,阿枳拎着?个包袱走进草棚,落座在杜絮的对面,提起瓷壶给?自己斟了一碗茶,“咱们之后要去?哪里?”
    自从被强行带离季府,又知?他是男儿身后,阿枳从起初的震惊、彷徨,到如今的随遇而安,已转变了不下十次的心态。
    杜絮望着?金陵的方向,一口饮尽盅中酒,“回家。”
    与卫湛做交易至今,还未回过金陵,漂泊久了,难免思念家人。
    爹娘膝下无女,因?他生得秀美?,将他当作女儿养大,久而久之,远亲近邻都当他是女儿身,而父亲与卫湛交情笃厚,才有了后来的种种。
    如今新帝登基,他无需再隐瞒男儿的身份,也算逍遥自在。
    阿枳却有些低落,勉强笑道:“公子,咱们的路不同,到岔口了,好聚好散。”
    杜絮出身大户,又是嫡出,该说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
    她?出身贫苦人家,打小被父亲卖给?牙行,辗转数次,哪里能被杜氏所接纳?
    “阿枳自知?卑微,幸得公子怜惜,才得以在有生之年游历四方,纵览山河之壮阔。阿枳没怨过公子,还要感激公子的垂青。”
    这也是她?一再拒绝他的缘由。
    一路上?,两人以兄妹相称,克己复礼,没越过雷池,是她?想给?自己退路,不想深陷不可自拔。
    听出离别意,杜絮顿觉口中美?酒没了滋味,他放下酒盅,倾身靠近女子的脸,仔细打量后笑道:“说什么?呢?怎么?就扯到分?别了?”
    “公子懂我的意思。”
    “我不懂。”杜絮挨着?她?坐下,共用一把长椅,“我费尽心机将你带离季府,又冒死将你从秦菱的手?里救回,可不是为了做好事的。”
    吹了吹额前碎发,杜絮不怒反笑,谁要与她?分?道扬镳啊?!
    挨得太近,阿枳扭腰面向一侧,抬袖擦了擦泪眼,委屈巴巴的,显然是憋了一路,也沉思了一路。
    “阿枳不想拖累公子。”
    “胡思乱想什么??我娘恨不得有个女人能管住我,我爹就更别提了。”他强行握住阿枳的手?按在心口,干热的手?掌下,是女子微凉的小手?,让他更生怜爱,“你且先随我回府观察几日?,若是哪里不满意......”
    再离开也不迟?
    阿枳在心里接了他的话,听到的却是:“我让全府的人跟着?改,你不满意哪里,他们就得改哪里。”
    阿枳嘴角微抽,羞愤地抽回手?,脆生生地自嘲道:“我哪有那个面子?公子别折煞人了。”
    “说真的呢,我骗过你?”
    “假扮三少夫人不算欺骗?”
    杜絮一噎,立即保证道:“那是卫湛的馊主意,我只?是配合罢了。今日?,我把话撂这儿,日?后若会骗你......”
    “唉!”阿枳拍了下他的嘴,渐渐心软,“我又没说不信你。”
    含情脉脉地相视良久,杜絮爽朗笑开,抓着?她?的手?贴了贴脸颊,毫不掩饰讨好之意。
    他向来脸皮厚,插科打诨不在话下,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可阿枳不同,她?还是注重脸面的,见别桌的食客投来视线,立即抽回手?捋了捋鬓发。
    摊主端着?饭菜走来,不禁笑问:“姐妹俩这是结伴回娘家?”
    两人同时瞪向摊主。
    可杜絮没有做出解释。
    也不能怪摊主误会,能在季府伪装那么?久,无一人识破,可都是凭借着?这张脸啊。
    用饭后,他拉起阿枳,笑着?指了指金陵的方向,“该启程了。”
    日?暖风恬,流水环柳,羁旅者踏上?了归家的路。
    **
    翌日?醒来,宁雪滢有种回到小城客栈的错觉。
    男人坐在床边,融入暖阳中,面容温淡。
    宁雪滢爬起来,不确定地唤了声:“夫君?”
    “是我。”卫湛应了声,声线沉沉,将人一把拉过抱进怀里,严丝合缝不容她?拒绝。他闭上?眼,感受着?她?与日?光相融的温度。
    宁雪滢抬起手?环住他,主动吻在他的唇角。
    吃味儿的夫君,得好好哄。
    吻了一会儿,她?稍稍拉开距离,与他额头相抵。
    卫湛附身,再次用力抱住她?,“滢儿,说你爱我。”
    感受到男人执着?炽热的心,宁雪滢的身心都被点燃,她?勾住他衣襟的交叉处,稍一用力,拉近彼此距离,“滢儿爱夫君。”
    近到毫无间隙。
    卫湛顺着?力道压下,吻在她?的唇上?,“唤我的名字。”
    “卫湛。”身心都被这个男子闯入,宁雪滢主动迎上?,与之口津交融,“滢儿最爱阿湛。”
    熏风徐徐,两人穿戴整齐,并肩坐于屋顶。
    柔风吹拂耳边发,宁雪滢歪头靠在男人肩上?,主动提起卫九,“夫君,我不能把你和卫九分?开对待,你们在我眼里是一个人。”
    卫湛默然,无法反驳。
    过尽千帆,他该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的瑕疵,灵魂上?无法修缮如初的瑕疵。
    宁雪滢握住他的一只?手?,十指相扣,疏导着?他,“卫九和你在我眼里,只?是性情不同,你们不可分?割,就像人有多面,暴躁、安静、悲伤、欢喜,是情感的表达,而内敛、阴鸷、温和、忧郁,也会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交替变换,没有人永远内敛,也没有人永远狂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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