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大奶奶,我哥从昨晚就不见了人影。”
    宁雪滢也觉得怪异,见床上的男人耷拉着眼皮像是很疲惫,便独自带着青橘去往禁军统领那里。
    回来时,不由疑惑道:“青岑不见了,你不着急吗?”
    “会回来的。”一句回应过后,卫九掖过被子盖在身上,却在闻到一股残留的暖香后,勉强盖在腿上。
    因突降大雪,采摘一事被迫取消,禁军统领下令全员休整半日,于后半晌返程。
    派出寻找青岑的侍卫还未回,宁雪滢放心不下,再看不得某人睡得安稳,一时气极,掀开了被子。
    卫九睁开眼,发觉前一刻还温柔似水的女子板起了脸,大有质问之意。
    原本的起床气一瞬收敛,他枕着一只手臂,饶有兴致地与之对视。
    宁雪滢问道:“心疾的事,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吗?”
    卫九坐起身,“你想知道什么?”
    “是何缘由,会使得心疾逢九必犯?”
    这是超出认知的怪现象,最大的可能,与秋荷分析的无差,疾由心生。
    帐中空气似静止,宁雪滢清晰捕捉到男人的瞳孔一点点放大,是情绪波动的体现。
    她的话,触动了他。
    下一息,她不受控制地前倾,被男人扣住了脖颈。
    卫九敞腿坐在床沿,将宁雪滢困在双膝之间,迫使她腰肢下沉,身体弯折。
    四目相对,鼻息相缠,恍惚之间,宁雪滢在这个人的身上寻不到一点儿累积出的熟悉感,陌生到像是初见。
    卫九轻扣她的前颈,压抑着丝丝缕缕的情绪,手上的动作却极为温柔,以拇指摩挲着她的肌肤。
    男人带笑,斯斯文文,“有些事一旦知晓,会一辈子不得安宁,夫人还是少打听为妙。”
    说着,松开手,淡漠着看人退离开。
    宁雪滢后退两步,近些日子好不容易生起的热忱一点点冷却下去,她忍着眼眶的酸涩背过身,“好,我不问就是。”
    帐内陷入寂静,直至青岑被人架着回来。
    青年受了很重的伤,被架去了太医帐中。
    青橘看护在旁,滴水不进。
    宁雪滢暂时放下心中的酸涩,陪在青橘身边,时而宽慰几句,时而哄她进食,一忙便忙到了后半晌。
    车队依次驶入官道,朝皇城疾驰。
    第20章
    初霁后的天色湛蓝澄清,日光倾洒,驱散云翳阴霾。
    华灯初上时,众臣入宫赴宴,虽说采摘的计划有变,但景安帝还是为众人设宴以示慰劳。
    而季朗坤因身体发烫,直接告假缺席了宫宴,在马车上晕睡了过去,被车夫背进府邸。
    葛氏急忙传来侍医为丈夫诊脉,府中嫡庶子女全都等在外间堂屋内,除了在外买醉的季懿行。
    “派人去把老三带回来!”葛氏语气极差,虽知晓儿子是因何出府买醉,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让丈夫气火攻心。
    另一边,宁雪滢随夫入宫,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与身侧的男人一样,麻木地看着推杯换盏的场景,置身热闹之外。
    深夜乘车回府时,明明冻得战栗不止,却没有向对面的男子投去一记求助的目光,但清凉之下不乏细心,廿九这日的相处中,她未察觉到对方因心疾产生任何的身体不适。
    回到伯府,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玉照苑,一个回了正房,一个回了书房。
    孤灯一盏,男子的轮廓映于屏风上,是在窸窸窣窣更换着装。
    走出屏风时,梅子色的宽袖下,一枚银戒格外显眼。
    卫九站在落地铜镜前以一根青玉簪半绾墨发,其余披散肩后,气韵似陡峭青山上难以被采撷的雪莲。
    漏刻指向亥时三刻,卫九拉开房门,青梅缎衣遇月光,衬得人蕴藉温煦。
    守夜的董妈妈瞧见主子的装扮,笑着夸赞道:“世子平日穿戴太素了,少了鲜活气儿,还是穿这身更显俊美。”
    “是吗?”卫九低笑一声,推开正房房门。
    夜色悠悠,隔扇一开一翕,有凉风灌入卧房,已沐浴歇下的宁雪滢拢紧被子,独占着整张拔步床,亦如白日里卫九在帐篷中的所为。
    混沌间,有风伴着鹅梨的陌生雅香飘入鼻端,宁雪滢睁开眼,被悄然出现在床边的黑影吓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她翻身朝里,摆明了是在赌气。
    卫九附身,以指骨碰了碰她温热的脸蛋,在她刻意躲避时,猛地将人翻转过来,面朝帐顶。
    宁雪滢抬手去推,细柔的嗓音染了几许不耐:“你做什么?”
    借着月色,卫九欣赏起床上女子的容颜,芙蓉面,眉如柳,一双妙目水泠泠,配以瓷白肌肤,用惊艳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卫九一哂,将人扶起,在宁雪滢的挣扎中,扯过椸架上的大氅,将人包裹其中,扛在了肩上。
    顷刻,马厩中的青骢马跃出栅栏,在马夫惊醒之际,扬起层层雪泥。
    跨入后巷的马匹飞驰急奔,越过一条条街巷。
    跨坐其上的男子狠夹马腹,手上的银戒在城中灯火的映照下散发出冷质的光。
    清风楼前,还没来得及买醉的季懿行推开家仆,独自走向马车,即便置气,也不能置父亲不顾。
    可当一道马蹄声划破夜的寂静,他蓦然看去,使劲儿眨眨眼,“刚刚过去的人是卫湛?”
    家仆急着带少爷回府,哪里在乎那人是谁,“小的没看清,三少爷快上马吧。”
    季懿行踢开他,走出几步,站在长街中定定望着马匹狂奔的方向......
    阑珊疏影交错横斜,马蹄声声向深处。
    被裹在大氅中的宁雪滢趴卧在马背上,一路颠簸,等马匹停下时,她轻咳几声,胃里翻江倒海。
    子夜寒鸦叫,哀哀戚戚有些瘆人,
    被解开束缚后,宁雪滢下意识直起身,却是脚下一空跌下马匹,仰面坐在覆雪的草地上。
    寝衣单薄,长发披散。
    卫九手握马鞭,斜睨一眼,没有跨下马的意思,只甩出大氅,便调转马头打算离去,更是没有一句解释。
    经过此番,娇里娇气的贵女必然要闹着和离。
    再好不过了。
    周围阴恻恻的,大雾四起,冰寒彻骨,宁雪滢巡睃一圈,方意识到她被“卫湛”丢在了不知名的树林子里。
    抓起地上的大氅裹在身上,她起身追向一人一马,“卫湛,等等我!”
    一点儿别扭何至于此?他不想提心疾的事就不提!
    “卫湛,别开玩笑,我害怕!”
    踩在雪地上的小脚被冻得通红,宁雪滢无暇顾及,急匆匆沿着马蹄的痕迹追去,却被曳地的大氅绊住脚啪叽倒在地上。
    抹了一把沾了泥土的脸,她盯着一人一马远去的方向,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现实中的卫湛再冷情,也不会将她丢在阴森可怖之地,置她不顾。
    坐起来揉了揉冻僵的脚,她咬牙起身,一瘸一拐地沿着马蹄的印记前行,以期走出迷雾重重的林子。
    呼啸的风中传来野兽的嘶吼,她忍着酸胀的眼眶,努力辨认着雪地上的痕迹。
    倏然,前方又传来马蹄声,她抬起头,被火把晃了一下眼。
    是卫湛吗?
    此时此刻,失望蔓延,已不再期盼是那人良心发现回来寻她。
    是盗匪吗?
    脚底的冰寒传遍全身,她已无力思考。
    来者勒紧缰绳,横转马头,侧挡在了她的面前,探身手握火把,照亮了视野。
    女子脏兮兮的,青丝凌乱,狼狈的不成样子,却还是掩饰不住绝色的容颜。
    本是偷偷跟过来一探究竟的季懿行怔愣片刻,怀着一丝忐忑问道:“你是卫湛的什么人?”
    宁雪滢避开刺眼的火把,打量起马背上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青年,稍稍舒口气,惨白着一张脸如实回道:“小女子是永熹伯府的人,还望公子搭把手,送我回去。必有重谢。”
    不是她多稀罕永熹伯府长媳的位置,而是伯府名声在外,京师一带无人不晓得,或许会带有敬畏心,不敢贸然动她。
    眼下,需要先脱险再从长计议。
    和离,是她骤然生出并瞬间坚定的想法。
    她看不透卫湛,也不想再蹉跎下去。她想念爹娘了。
    永熹伯府的女眷和婢女众多,季懿行并未全都见过,他试图稳住剧烈的心跳又问:“姑娘可否透露姓氏?”
    宁雪滢一默,小声道:“姓卫。”
    那一刻,季懿行难掩失落,但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你是卫湛的庶妹?为何会被卫湛丢在野外?”
    伯府只有一个嫡女卫馠,季懿行早就见过。
    提起卫湛,宁雪滢鼻尖发酸,继续胡诌道:“言语上冲撞了兄长。”
    “卫湛如此蛮横暴戾?仅仅是冲撞,就把你丢在野外?”
    “如公子所见。”宁雪滢用手背蹭了蹭眼尾,苦笑道,“小女子现在这副模样,做不了假。”
    身为朝廷命官,将血亲妹妹丢弃荒野自生自灭,都可以吃言官一谏了。
    女子说的是地道官话,没有口音,季懿行没再怀疑,递出左手,“上来,我载你回去。”
    宁雪滢喜出望外,诚心道谢,手一抬,被男人拽上马匹。
    好在傍晚没有饮酒,季懿行有的是力气,一甩马鞭,纵马驶出林子,一路上闻到的除了落叶的味道,还有阵阵暖香。
    行入官道后,宁雪滢的心踏实下来,扭头看向身后的人,“敢问公子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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