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黛博拉的帮助下,薇洛非常轻易地融入了这个堕落女人之家。
    所有人都对她非常友好,玛丽安更是一见到她就给了她一个拥抱,因为她早就开始有些忙不过来了。
    开抹大拉收容所是件善事,愿意在物质上提供一些帮助的人很多,可她们若是得寸进尺,还想让哪位有教养的太太小姐来帮忙,那就很难做到了。
    学生的人数不少,其中有一部分比她还年长,而更多的还是比她年轻的,有些在她看来分明还是孩子。而黛博拉与玛丽安还告诉她,那些年纪更小的孩子,她们都帮忙找了领养家庭。
    这让她一度傻眼了,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孩子感兴趣,当她还在为了法语的动词变位而感到痛苦时,有些女孩已经可以化着浓妆在妓院里熟练地与男人们调情了。这让自从怀孕之后就一直有些情绪化的她躲起来偷偷地哭了半天。
    她一边教授着那些她所擅长的东西,一边也经常混在她们中间一起学习如何缝纫。没有哪个体面的妇女会不懂得女红,古往今来,这一直是女性最重要的美德之一。
    在少女时,她也逼着自己认真地学习过了,她按理来说应该是可以成为一个心灵手巧的业余裁缝和编织手……
    然而现实是她学得不错,忘得飞快,她毕竟不是真的需要亲自做衣服。她现在只会凭着记忆搞得一塌糊涂,仍在阿莱西奥家时就天天在浪费丝线,弄出一大堆不知道在干嘛的东西,还不愿意接受指点。
    世上有那么多裁缝在等待订单,高级的平价的,还有这里一堆免费的,本来怎么都轮不到她来操这个心思,她没到这个地步。可是母性这种东西真是令人厌恶,她想要做衣服的心完全是无关金钱的。
    从得知自己可能已经悄悄地孕育了一个孩子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它,爱得整颗心都在痛,她希望可以亲自做出一件件可爱的小衣服穿在她的宝贝身上。
    几乎每一个人都曾问她:“薇洛小姐,你觉得会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呢?”
    当然了,在孩子从她的身体里钻出来告诉大家它的性别之前,任何人都无法确定什么,但她有种奇怪的直觉,这将是一个女孩。她在仔细想过后,甚至觉得这其实也不是全然无根据,她——家中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是个女孩,而她的外婆与妈妈也都是家里第一个孩子……
    关于这些疯疯癫癫的想法,她没有去向任何人表达出来,一方面她不希望自己会像个挑剔性别的母亲,她会全心全意爱她的孩子,不论那是女孩还是男孩,另一方面,她也知道一般情况下对方会礼节性地回复什么。
    如果是女儿一定会像她一样漂亮。
    可她却只希望她的女儿能聪明一点,千万千万不要活得像另一个她,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就像她分明令自己远离了那个男人作恶女人受伤的罪恶之家,脑子里却仍在时不时地回响着那个意大利人嘴里那些黏黏糊糊的意大利语。
    Amore(爱).
    Amore  mio(我的爱).
    耶稣基督,当他这么叫她时,简直就跟真的一样。
    她夜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他,他对她微笑的样子,他向她走过来的样子,还有他凑过来吻她时半阖的双眼。她总是想起,他可以很长时间里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做任何事,自己什么也不做,他甚至愿意听她心血来潮时弹的钢琴。她父亲没有参加过哪怕一场她的钢琴独奏会,因为安布罗斯爵士是个大忙人,同时也很清楚自己女儿对音乐没有丝毫的天分可言。
    这些温暖的记忆就像一根缠绕着她的荆棘,使她晚晚身体刺痛无法入睡。她曾在听他讲述他与他父亲那些恶心的故事时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去告诉他人都是多面的,让他多想一想他父亲带给他的美好回忆。她以为自己言不由衷,只是在说一些他会听得舒心的东西,结果现如今,她也在不由自主地这么做。
    他好吗?他快乐吗?
    已经这么久了,他就算是真的在那发疯估计也早就疯完了可以重新开始享受生活了。
    她的脑海里不禁又冒出了该死的卡萨诺瓦,是的,意大利人就是这样的,大情圣卡萨诺瓦在离开自己的某一个情妇时也会短暂地心情沉重,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下一个已经正在等待中了。
    这就是做个有钱男人的好处,只有她才注定不可能去割舍掉他,在那些苦乐参半的回忆中,他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她往后一天一天地感受着这个孩子的成长,也是在一次一次地提醒自己孩子不可能是她一个人制造出来的……
    她的肚子慢慢地鼓了起来。
    一开始她还经常跟着黛博拉一起出门采购,但因为她一走上街头脾气就会变得恶劣——不管对方跟她说什么,又是一个需要被小心照顾的孕妇,黛博拉害怕她迟早会惹出什么麻烦,然后还跑都跑不过对方,索性让她还是别出去了。
    正好,薇洛整个人正变得越来越懒,而黛博拉也不是阿莱西奥,于是她没跟人家闹什么脾气,直接心安理得地躺了起来,反正她擅长做大小姐。
    到了圣诞夜,抹大拉收容所的大家一起组织起了一场小型舞会。薇洛本以为自己一个娇弱的孕妇,实在不适宜去参加这些,结果人人都在逼迫她,她们给出的理由还令她无法拒绝,大家就像爱姐妹一样地深深爱着她,希望看见她。
    她只能懒洋洋地换了自己最看得过去的衣服,坐在上面,等着舞会开始,看着大家穿着自己捣鼓出来的衣服,两个两个地牵着手走出来,一本正经地向她们这些人行礼。
    她笑眯眯地向她们点头致意,一时间也不由得走了神,又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穿着白色的礼服站在白金汉宫里。
    她那时候已经和许多等待着步入社交界的女孩一起参加过礼仪训练了,他们都赞美她的行为举止无可挑剔,可真的到了那个走向女王的时候,她的心还是跳得飞快,仿佛随时都要从她嗓子眼飞出来了。
    而现在,她这个只需向女孩们点点头的样子倒还真像是女王。
    当钢琴旁的玛丽安终于弹起了音乐,快乐的女孩们立刻笑着搂在了一起,胡乱地跳着舞步,看起来非常可爱。
    这与伦敦的舞会截然不同。
    伦敦的每个舞厅看起来都差不多,庞大的舞池、巨大的吊灯、数以千计的蜡烛。每次参加舞会,她都能看到烛光在嵌着珠宝的项链、手镯和耳环上闪烁,可以映得整个舞厅熠熠生辉。然后,音乐响起,在男士们色调沉闷的礼服之间,美丽的女士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华服绽放出各种色彩,宛如百花齐放。
    没有人会觉得这不是迷人的,她也觉得非常迷人,如果她不是每次都会被它吸干精气,筋疲力尽的话,她会很乐意参与其中。
    她需要与许多男人跳舞、交谈,与此同时,还必须时刻注意自己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和每一次呼吸,并将它们完美合成一个有教养的肖像。
    而最让她无力的是,即便如此,她在跳舞时照样会不小心踩到对方的脚。
    她正走神间,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是难得换下了一身黑衣服的黛博拉,此时在烛光里看起来光彩照人。
    她询问薇洛:“你会跳男步吗?”
    薇洛愣了愣,一时间没领会到意思。
    “我想请你跳支舞,好让你不要总是这样懒洋洋地坐着,你现在才几个月,就算是孕妇也是需要一定的运动的。我可以跳男步,但显而易见,我们的身高有差距,让我跳男步会不协调。”
    薇洛笑了:“我会,我过去在舞蹈教室经常担任这种角色,原因显而易见。”
    她没有拒绝这个邀约,顺从地牵上了黛博拉的手。
    “我得提醒你,我跳舞很差,而且现在因为怀孕,我的双脚也越发笨重了,被我踩到时可千万别大喊大叫。”
    “我一定会小心的。”
    但事实上,从头到尾,她根本没有踩到黛博拉,一次也没有。
    时刻谨慎,居然还比不上在欢笑的女孩堆里全然的放松。
    一起重新坐下后,薇洛忍不住对黛博拉感叹:“我就像是忽然回到了过去,人要是可以永远留在十七岁该多好。”
    黛博拉笑道:“这种口气并不适合你,你现在也没有比十七岁大多少。”
    “等过了年,我就要满二十一岁了。”
    说到自己的年纪,薇洛不禁愣了愣,真不敢想象,她与阿莱西奥就纠缠了叁个月左右,她到现在都不过才二十岁,在法律上仍是一个未成年人。
    她还这么年轻,正处于一个女人一生中的黄金年龄,可为什么她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青春活力了。
    她喃喃道:“我分明才不到二十一岁,居然就开始生锈了。”
    “别再说这种孩子气的傻话,薇洛。”黛博拉捧住了她的脸,“尤其是在面对一个比你大了差不多十六岁的女人,我现在叁十六岁,我的人生还有长长的一大段路,而你的人生也只是刚开始,未来某一天,你一定会嘲笑你现在的想法的。”
    黛博拉话音刚落,一个女孩已经凑了过来打断了她们的交谈:“薇洛小姐,我可以也和你跳一支舞吗?”
    “等下一曲华尔兹好不好?”薇洛不愿意让人家失望,但现在响起的音乐光是听着她就已经感觉到疲惫了,“我实在是不想跳玛祖卡。”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同意,女孩顿时欣喜地笑了。
    “好的,那你可千万别忘记了。”
    “没事的,我已经把你的名字记在我心里的舞会卡里了。”薇洛笑着说。
    在她们正说着时,就在她身边的黛博拉也收到了学生的邀约:“黛比小姐,我可以和你跳玛祖卡吗?求你了。”
    黛博拉羡慕地看了薇洛一眼,像是在希望她也可以有个同样的借口拒绝。
    她不得不与她十五岁的学生一起在狭小的“舞池”中跳起了该死的玛祖卡。
    而薇洛最终也与大家一起跳完了所有的华尔兹,毕竟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得讲究一下公平的问题了。
    她郁闷地想,她们下次如果还想再搞这种活动,她一定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叫都没用。她都不准备找丈夫了,凭什么还是必须得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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