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真要在《红色娘子军》里跳蝴蝶步吧?这不是讨骂么……”
    “虽然但是,她们的主要事迹不是反围剿吗?”
    “谁会管你这个……早知道练kpop的了,啊啊啊啊太坑了,初选时还说得好好的,早不换晚不换,偏要等快开场的时候换,还不如直接取消节目算了!”
    “要不我们临时退赛吧?”
    无情无义的元皓牗朝韩笑皱皱鼻子,仿佛在说:你看,不止我一个人当它是比赛吧!
    需要知道这个的人不在场,他便问:“树呢?”
    “老师把他叫走了,说是要重新对一下伴奏。”有个换好了服装的女生哈出一口气,搓着手回答。
    “只有他的伴奏吗?”元皓牗接着问,眼睛却是看向了银霁。
    “不是的,所有伴奏都要统一对一遍,哦,银霁,你们的伴奏是余弦拿过去的,用的是广播站的电脑……”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行动,银霁还是故意问:“老师的电脑呢?”
    “已经拿到舞台那边了。等伴奏调试好,她再用U盘转过去。”
    是了。有些成年人骨骺愈合后,连带着脑皮层也一并闭合了,无论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坚持只活在自己年轻的时候;等他们手里有了权力,马上就要狠狠拉住缰绳,逼迫别人的生活跟着一起倒退——譬如,把只认纸币的臭毛病分摊给习惯了电子支付的人。这样也好,留下破绽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韩笑连做两个深呼吸,朝银霁一笑,转过身去鼓励队员们:“大家别慌,还有时间,我们先按新伴奏过一遍动作,不必全都换掉,把蝴蝶步改成别的舞步就行,然后再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一定来得及,平时的功夫不是白下的!走,去乐团集合!”
    说罢,她回到座位揣好另一部手机,顺手跟元皓牗击了个掌,带着女生们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教室。
    银霁的心情很复杂:“事后我一定要请韩笑吃顿大餐。”
    元皓牗点点头:“你请完了我再请一顿。”
    操场上的音响毫无征兆地发出响动。先是播放了小半段入场音乐,然后唐突切歌——是《不见不散》的伴奏。
    所有节目的音频文件都在滚动播放着,这就说明:“U盘已经送到了。”
    是时候做准备了。银霁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化妆品。
    元皓牗感受到任务的艰巨,旋开一管唇釉:“这个简单,我知道怎么涂,你把嘴抿起来。”
    他把唇刷凑到银霁嘴边比划了半天,这才发现不对:“先撅着。”
    不管他怎么指挥,银霁都听话地照做。“好好,颜色上去了,现在可以抿一下……多抿几下,然后……咬唇妆就完成了?!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是天才?”
    那只自信的手再次伸向腮红时,银霁接到了余弦的电话,幸而在紧要关头得以脱身。
    ***
    余弦独自坐在舞台旁,守着老师的笔记本电脑,看到银霁走过来,笑着晃了晃手机:“来啦?老师的U盘中了1kb病毒,幸好我都有备份。”
    银霁也温和地笑着:“辛苦了辛苦了。我找人编的伴奏还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不错!”他给小田遥遥鼓掌,夸张地开着玩笑。
    正在此时,银霁也收到了韩笑的文字消息:“……一直坐在那不走,planA失败。”
    “看什么呢?”天真的一颗头伸了过来。
    银霁面不改色地按住语音,对着手机说:“好,我要冰淇淋味的酸奶。”
    “是韩笑?”
    “是的,她在小卖部,问我想不想喝东西。”
    出于礼貌,本来也应该捎带一下身边这位朋友,可就在今天,银霁发现了一件事: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物种,叫做“余弦的朋友”。
    想到这个,她并不抱有同情——至少轮不到她来同情,毕竟那三位真诚而纯良的发小不是被别人策反的——试想,如果坐在这儿的人是元皓牗,他们身边早就围起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了,即便是两位反派角色,交锋的场面起码会舒适一些,哪会像现在这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狠话全都冻在嘴边。
    信徒总要和神保持距离的,这就是余弦神教的教义。他和信徒的距离远得像是根本不在东亚系统,从这里,银霁学到了一点经世致用的知识:如果需要朋友,人就不能拥有太多信徒;很多时候,一个足矣。
    银霁起身要走:“好冷,我还是去乐团待着吧。”
    余弦拈起银霁的衣角搓了搓,手上带了挽留的力道:“这个真暖和啊。”
    “我惜命。”
    像是听不出对方的不耐,他又看看那个被定型喷雾制裁过的服帖版海胆头:“这下完了,我们两个要变成加勒比兄弟了。”
    银霁不认这个称号。她的长相里没有一丝含男量,头发剪得再短,哪怕只从背影,都看得出这是个女孩。
    既然余弦打定主意要她陪着吹风,银霁看看粘在电脑触摸板上的那只手,冷笑着坐回去:“我还以为你真想铁锅炖自己呢。”
    “我想啊,我怎么不想呢,但也得看你们的柴火够不够高才是。”
    他潜意识里憎恨的是“众人”拾来的柴。
    “到头来也没搞明白你叫上我的动机是什么。”银霁沧桑地叹了口气。
    “因为我喜欢热闹啊。生活不够热闹,就得制造热闹。”没朋友的余弦笑眯眯地发着白日梦,“如果不叫上你,怎么会见识到这些花样百出的小动作呢?还真是不怕耽误学习啊。”
    那么轮到银霁来提问了:“这该不会是你拉低我期末考试成绩的手段吧?”
    “你觉得是就是吧。”余弦动动手指,选中了所有的伴奏文件,粘贴到“备份2”文件夹里,然后软弹出了名为“一期一会”的设备。
    “你放心,我们俩绝对分不到一个班的。”
    “什么?”余弦抠了抠眉毛,状似惊讶:“你搞错了,分不到一个班我才不放心。”
    ***
    韩笑的节目安排在开场民族舞之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配合新伴奏,她们拿出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去掉蝴蝶步、融合了忠字舞,一曲结束,年纪稍长的老师脸上都浮现出了满意的笑容。
    接下来是几个诗朗诵、相声等语言类节目,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轮到替琴行做宣传的乐队表演了——一曲提神醒脑的《无地自容》,一曲号称七天就能学会的《斑马斑马》。接着,在四大件被撤走的同时,后勤部的几个壮汉吭哧吭哧把三角钢琴搬上了台。
    因提前得到了消息,还没等主持人报幕,躁动在高一年级弥漫开来。由分散的乐团成员带头,信徒们集体呼唤着神的名讳,一声高过一声。近距离观测到级草的呼声有多高,银霁不禁回想起决定剃光头的那个晚上——先是按照本能陷入了恐惧,接着构想出姜暹的脸色将会变得多难看,很快,兴奋和狂热取代了一切情绪。
    “走吧,该我们了。”作为临时后台的广告棚下,银霁已经等不及了,率先站起身。
    余弦微笑的弧度进一步扩大,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朝她伸出了手。也不知怎么地,空气中仿佛响起了白云的声音:“也妹人请我呀!”
    感谢宋丹丹老师,银霁憋着笑,假装没看到,扭头就走。稍等片刻,身后才响起余弦那双小皮鞋敲打塑胶跑道的声音。
    上得台来,在学生会的成员帮忙架话筒时,余弦背着手,优雅又自在地站在一旁。感受到了台下的热情,他微微颔首,引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银霁不仅要跟他保持身体上的距离,还要拼命降低存在感,正想垂下头,忽而和台下的孔秋对上了视线。那个厉害的相机就驾在甘恺乐的头上(相机支架已进入深度睡眠),孔秋夸张地做了个口型,怕银霁没看懂,半站起身,又做了一遍。
    是啊,输人不输阵。银霁当即挺直了腰杆,举起胳膊,像雨刮器一样僵硬又理所当然地挥了挥。
    于是,属于她的呼声也响了起来,不像余弦的那么大阵仗,主要——八成——也就集中在(18)班而已,黄思诚还吹着口哨,一把摘下元皓牗的绒线帽抛到半空中。这个动静相当突兀,(17)班首当其冲,吓了一大跳,在弄清楚他们没有发现一只马蜂后,纷纷投去了愤怒的目光。
    余弦似笑非笑地看向银霁。话筒架好了,两个人转身走向钢琴,背着台下所有人,银霁挑衅地翻了他一眼。
    表演途中,许是手指冻僵了吧,余弦炉火纯青的琴艺果然没有彻底发挥出来,好在有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不错的伴奏加持,大家对这个热闹的评价是:经久不衰的掌声。
    最受期待的节目之一表演完毕,整场晚会也迎来尾声。回乐团换衣服的路上,余弦忽然顿住脚步。
    “怎么了?”银霁问他。
    “突然想起有件事还没办完。”余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转身,回到了临时后台。
    远远可以瞧见,在观众席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韩笑站起来了一会,一看到余弦折返到电脑旁,摇摇头,又坐了回去。
    黎万树的节目饱含着老师们的殷殷期盼,被放在了偏压轴的位置,等银霁回到自己班上坐好时,台上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麦克风架。
    “人呢?”
    “在后台。”刘心窈指向一个敦厚的背影,“说是伴奏的格式出了点问题,播不出来。”
    “哎哟呵,真够谨慎的。”
    “可不是嘛,崽种。”
    银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是你在说话?”
    刘心窈一耸肩。远处传来乐团负责老师尖利的声音:“不行叫他清唱吧?”
    黎万树回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观众席,韩笑收到信号,再次站起身。银霁想了想,让她先坐回去,自己来到了后台。
    “琴行的人还没走吧?赶紧借用一下他们的键盘。余弦,余弦?”
    “嗯,怎么的呢?”余弦和煦地笑着,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银霁反手指了指自己身后:“你还没有换衣服,你上去给树树弹伴奏。”
    “好。”目标说出这个字时,明显松了口气。
    整理好鲜红的领结,黎万树昂首阔步地走向麦克风架。伴着温暖的电钢琴音色,拥有清澈嗓音的夜莺开始了吟唱:
    “不必烦恼,
    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
    不必徒劳,
    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
    lt;?)))gt;lt;lt;lt;?)))gt;lt;lt;lt;?)))gt;lt;lt;
    二中top2的地位不是白来的,在时间安排上永远不会出现疏漏,即便发生了些意想不到的状况,放学前也能留出45分钟给大家收心,用以在欢庆结束后,提醒各位考试机器赶紧回到正轨上来。
    余弦怅然若失地拿出了文具。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块还没发出菌丝的霉豆腐上,和身边的同学们总是隔着一道墙。事实上,他觉得这才是人与人之间最恰当的距离,只是偶尔也会感到好奇——像这些卑琐又愚昧的人,除了拿到更高的分数、出更大的风头被上级注意到、得到男神/女神更多的青睐之外,他们的生活还剩下些什么呢?
    你看,就连被他寄予厚望的银霁都是铩羽而归、雷声大雨点小。迄今为止,世上还没有一件事不在他的掌控中,又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人生本就是如此无聊!好啊,那不如大家一起死吧!——越是这么想,余弦的笑容越是舒展开来。他知道后座的那个女生又在偷眼看他,这时候只要露出训练过很多次的笑容,女生的视线就永远不会从他身上挪开。从余弦这里,她在汲取轻松的情绪,用以缓解紧张的学习生活;与此同时,她的注意力也正在被反过来汲取。以真换假,即便是交易,也俨然是一场庞氏骗局,这就是她数学小测胆敢考满分的报应。
    就这样接着缩回壳里也没什么不好,余弦第十万次劝慰自己。只是,很不幸,坐在水池边等待黑天鹅的,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磨耳朵何其重要,从高一到高三,每日听力是少不了的。今天情况比较特殊,听力挪到了最后一节晚自习才播放。每周五的广播站由坐在斜后方的、自以为粤语讲得很标准的平板女杨翊君负责——刚跳完滑稽的忠字舞,她就急急忙忙赶去了办公楼,为图表现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实在可笑,这种人考进次火班又有什么意义?一辈子也就这么个格局了。
    教室里的广播传出“滋滋啦啦”的响声,全校学生集中注意力,摊开了听力练习册。
    忽然,余弦敛去笑容,手中的笔掉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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