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没等到回信,卢实就直接带着高程杀到秦放鹤家里来,板着脸要钱。
    秦放鹤头大如斗,“非我不?尽力,陛下不?允,如之奈何啊?”
    卢实岿然不?动,秦放鹤就问高?程,“我记的帐上还有点。”
    能不能省啊,我的爷!
    原本高?程也是个?抠搜人,可由俭入奢易,在工研所待久了,见惯了成千上万两的流水,如今也着实阔了,张口就以一种挥金如土的轻描淡写道:“那仨瓜俩枣,够干什么呢?”
    秦放鹤:“……”
    呵,几万两的仨瓜俩枣,狗日的好气派!
    能让几个?穷鬼衙门?抢破头你信不?信?
    就见高?程又喝了口茶,“我与卢学士大致换算过?,若只达倭国也就罢了,若要去?往西洋,以钢铁替换同?等木材,少?说也要三五万斤,甚至更多。”
    这还是不?必要的部分仍用木材的结果?。
    剩的那点预算做些?小东西也就罢了,但如果?真想?应用到海船上,扔海里都?打不?起?水花来。
    要做成了……高?程和卢实对视一眼,眼底都?冒出最本质的亢奋和恶劣。
    铁船!谁能奈我何?
    如遇阻拦者?,直接撞上去?!
    秦放鹤脑子里就像凭空长出来无数个?算盘,劈里啪啦拨得响。
    银子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其实是铁!
    铁!
    火器营,枪炮所,铠甲兵器,农具,铁路……都?张大了嘴等铁投喂。
    为什么要向海外扩张?抢矿!
    以如今开采的速度来看,挖出来的都?赶不?上用得快!
    不?够,根本不?够!高?丽那边矿工们的铲子都?抡出火星子了,也还是不?够。
    秦放鹤一边算,一边说给两个?讨债鬼听,“……铁价不?定,如今虽可以直接用高?丽所产铁矿石,但运输、冶炼都?需要成本,高?丽近,海运价贱,暂且只照每斤十文。
    这只是小头,最费钱的还在后?期锻造。
    初级铁胚杂质多,十斤未必能出多少?精钢,而?不?同?部位不?同?零件需要的钢铁厚度和延展度不?同?,有的要单独开模,有的则需要铁匠挑选不?同?品质的铁胚,以对应的锻造之法打造……工程量太大了,就算有数百名铁匠,也要历时数年才?能完成,这么多人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不?是个?小数目。
    再有合金,铜、锡等本钱远超铁,又是一笔……”
    船有多大,配套的锅炉、燃气缸就要有多大,这个?无论如何都?省不?了。
    轮船入海,势必要在海边就近建造,但迄今为止,世上没有任何一处铁船作坊,以往木船用的上去?就压塌了,要摸索新建。
    既然出海,就有风险,少?不?得配齐两侧火炮之流,又要养炮手。
    还有一个?秦放鹤不?愿意,却又不?得不?考虑的现实问题:
    钢铁船身前所未有,哪怕工研所群英荟萃,也不?可能一次不?失败……一旦失败,前期投入的资金就基本打水漂,要从头来过?。
    要么不?做,要么全做,可这么一来,其他衙门?的份额势必要被挤压,阻力重重。
    要是秦放鹤现在就向户部张口要几十万两的款子,不?用别?人,董春就能直接把折子摔他脸上。
    卢实听了,但没完全听,最后?只有一句话,“所以没有银子?”
    好家伙,你是油盐不?进啊!
    败家子儿!
    秦放鹤没好气道:“我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
    卢实冷哼一声,就差在脑门?儿上挂个?横幅:你不?行。
    秦放鹤一口气憋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算了算了,卢党都?败了,这是余孽!
    你跟个?余孽,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么着,”秦放鹤想?了想?,“今年还剩五个?月,这么干熬也不?是法儿,我先想?法子向陛下磨一磨,好歹从户部零星抠个?几万两。”
    一次几万两,多来几次不?就有了嘛!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两尊瘟神,就见阿嫖姐弟俩从后?面钻出来,小姑娘顺势感慨,“原来朝廷也不?是那么有钱啊!”
    秦放鹤招手让他们过?来,闻言笑道:“朝廷么,其实跟家没什么分别?,陛下就是户主,各部长官就是大管事,自然也要精打细算。”
    近日阿嫖开始跟着母亲学管家,频发诸如“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之类的感慨。
    迄今为止,阿嫖的所有教育都?是照着实用来的,君子六艺外加管账等等,却不?学女红,不?事针线,也不?下厨。
    不?过?后?者?因为秦放鹤自己喜欢,阿嫖长期耳濡目染,厨艺理论也相当丰富。但女红是真的一点都?不?做。
    她私下里还偷偷跟父母说:“我看那些?绣娘一个?个?脖子也歪了,眼睛也不?好,真可怕。”
    我才?不?要学!
    阿姚理直气壮道:“那再打别?的国家嘛!”
    打了不?就有钱了嘛!
    秦放鹤啼笑皆非,屈指往他脑瓜上敲了下,“这话可不?许外头说去?。”
    怎么还教出土匪来了?
    七月二十,周幼青再次来信,说地里那三根玉米棒子熟透了,可以掰了,秦放鹤麻溜儿告诉了天元帝,次日下了朝,天元帝和太子就在秦放鹤的陪同?下往城外农研所庄子上去?了。
    说老?实话,就这个?班子构成,只为了两株三根玉米棒子,属是有点高?射炮打蚊子了。
    路上秦放鹤偷空观察了太子,发现才?两个?月不?见,对方简直就跟老?了两年似的,整个?人都?……说好听了叫沉稳,说实话叫沧桑。
    简直跟后?世那些?高?级官员就位后?迅速苍老?如出一辙。
    不?过?这么看着,确实像那么回事儿了。
    七月下旬,早晚已经?不?那么热了,但北方的大日头余威不?减,烤得人脸上直冒油,后?背火辣辣烫手。
    农研所沿途都?是各种粮食瓜菜,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又逢夏秋之交,正是硕果?累累丰收时刻,还有不?知什么瓜菜的黄的白的小花,倒也娇嫩。
    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和作物清香的繁复味道,叫人莫名安心,天元帝边走边看,时不?时停下来问几句,难得有几分悠闲。
    中间看到挂着的紫嘟嘟的大茄子,天元帝还指着笑,“这个?朕认得,便是当初子归你亲自下
    厨做的茄子。”
    秦放鹤也笑,“是。”
    天元帝就瞅着他看,秦放鹤秒懂,“若陛下不?嫌弃,今日臣也献丑吧。”
    天元帝就开心了,扭头对太子说:“你不?知道,这小子厨艺很不?错。”
    太子甚少?见到天元帝这般轻快,又是这样随意的口吻,一时又是惊讶,又是受宠若惊,忙道:“是,秦侍郎所学庞杂,儿臣惭愧。”
    “殿下言重了,”秦放鹤忙道,“君子远庖厨,臣不?过?幼时家贫,这才?落了个?臭毛病,哪里是好张扬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远,不?知不?觉就到了玉米所在的试验田,周幼青赶着出来迎接。
    并非他拿大不?提前远迎,而?是到了这会儿,真就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粘到玉米秆上照看,生怕有个?差池。
    三棵玉米都?长得齐人高?,天元帝倒没嫌弃少?,饶有兴致转着看,“呵,倒颇有劲头。”
    又指着那棵空的,“这上面怎么没有?”
    秦放鹤干咳一声,“这就是来之前跟您提过?的,种五得三中二。”
    确实一共三株,但不?是有一员大将落空了嘛!
    天元帝哦哦两声,想?起?来了,很有点遗憾地拍了拍高?挑的玉米秆,“白长这么高?……”
    咋不?结果?嘛!
    剩下两棵略矮些?,但一个?挂了俩,一个?挂了一根,挺骄傲。
    周幼青亲自上前,拨开一点玉米皮与他看,露出里面一排排金灿灿的粒子,莹亮有光。
    天元帝就笑,“玉米,嗯,这个?名儿倒恰如其分。”
    又招呼太子,“你也来瞧瞧。”
    “是。”太子也看了,见天元帝没说话,便主动问周幼青成长周期和亩产,还算有模有样。
    天元帝嗯了声。
    倒是知道做功课了,还成。
    “照单株的占地,明年亩产一百五十斤绰绰有余。”周幼青细细说了,最后?满脸骄傲地宣布,“这几粒种子未必是最好的,再给微臣几年时间,细细筛出良种,亩产上两百斤应该不?是问题。”
    太子尚未如何,天元帝甩手串的动作就是一顿,似乎没听清,微微眯起?眼,“多少?斤?”
    周幼青笑着回答:“如今是一百五十斤。”
    “上田?”
    “中田。”
    天元帝立刻陷入沉默,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中田亩产一百五十斤,是个?什么概念呢?
    如今的北方上田,亩产小麦也不?过?百来斤,中田也不?过?八十斤。
    可全国上田才?多少??不?足三成。
    也就是说,这种作物若推广开来,中田立刻原地赶超上田!
    关键是,这玩意儿不?耽搁种麦子!
    北方啊,一年两熟!这不?跟做梦似的!
    一年下来,老?百姓能多收多少?粮食?!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天元帝心脏怦怦直跳,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有点算不?过?来。
    就好比你打发家里的小子出去?要饭,结果?本以为一个?窝窝头就算了,结果?他硬是要回来八菜一汤,这谁受得了!
    还有什么?
    给他几年育种时间,能中田上二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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