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远后,苏雨霁再也忍不住,冷冷道:“她们背后那样说人,你怎么拦着我??”
    “不然?呢?”明华裳叹气,“里面一个?是祖母,一个?是三婶,我?们能拿她们怎么样?何况,她们说的确实有?道理,就算闹出?去,也是我?们没理。”
    苏雨霁越想越气,道:“那也不能由着她们蹬鼻子上脸,大房人还没死光呢。”
    明华裳听苏雨霁的话就知道她其实也愿意回归家?庭,只不过?没法?过?心里的坎。明华裳装作?不知道,带着她一点点熟悉明家?:“祖母是个?很?重男轻女的人,她得知长房孩子被调换后大发雷霆,但我?觉得她生气的地方并不在于父亲用自?己孩子换章怀太子的孩子,而是生气那么出?息的男郎是别人家?的,长房只有?两个?女儿。二婶人有?点市侩,说话也不中听,但做不出?多大的坏事,当成普通亲戚相处就好。三婶最受祖母宠爱,娘家?也厉害,她原本在府里就很?要强,如今得知长房没有?儿子,她肯定觉得镇国公府应当由她的儿子继承。我?看祖母最终也会同意的,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现在只是不好意思做太明显而已。”
    马车上的时候明华裳就给苏雨霁介绍过?明家?人,但苏雨霁对不上脸,现在在明华裳的描述下,苏雨霁一一将人名?和脸对应,连对方性情也有?大致想象了。
    苏雨霁发现明华裳快乐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很?容易受伤的心。她能快速体察别人的情绪,这让她在破案时如有?神助,能快速赢得陌生人的好感,却同样让她清晰识别出?凶手的恶意,亲人的轻视。
    这是上天赐予她的天赋,也是一柄双刃剑,握着剑战斗时,也会时不时割伤自?己。她只能远离那些会让自?己受伤的人,加倍挖掘身边的快乐。
    清醒地痛苦,和糊涂地快乐,苏雨霁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好。
    苏雨霁问:“这些天,你在镇国公府里,就在面对这些事?”
    “也不算。”明华裳如实说,“说三道四?的人是少?数,更多的人待我?如常。三婶只是以为这里没人,才会和祖母说这些话的。”
    “那就是确实有?。”苏雨霁光想着就心头火起,骂道,“李华章到底在做什么,不停地给别人带来麻烦,但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不在。”
    李华章刚走过?来就听到这句话。他挑挑眉,平静地走出?回廊,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明华裳正在阻止苏雨霁,冷不丁听到当事人的声音,又尴尬又惊慌:“没有?,你听错了。”
    苏雨霁按下明华裳的手,直截了当对李华章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视镇国公为父,会像兄长一样保护明华裳一辈子。可是,三房要过?继的事情,你知道吗?”
    李华章怔了下,立刻看向明华裳。明华裳尴尬笑笑,默然?撇开视线。
    李华章脸色郑重起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苏雨霁不管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直接把刚才听到那些话告诉李华章。李华章听后若有?所思,忽然?明白明华裳为什么和他生分了。
    莫非她想留在明家?招赘?李华章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说道:“明三夫人的话只是她一人之见,我?不觉得招赘有?什么问题,何况,继承爵位并非只有?这一种解决办法?。任遥能继承平南侯府,你们为何不行?”
    明华裳和苏雨霁都沉默,显然?觉得可能性不大。李华章继续说道:“选继承人是镇国公的事情,你们在这里思来想去,为什么不去问问镇国公是怎么想的呢?”
    明华裳下意识道:“阿父要忙的事够多了,何必拿这种没影的事烦他?”
    “你们没问过?他,怎么知道他是如何想的呢?”李华章说,“我?觉得,他可能更不愿意看到你们姐妹因为闲言碎语不高兴。走吧,正好我?有?些事想请教镇国公,我?们一起去。”
    李华章表现得冷静从容,明华裳心里也慢慢放松下来,仿佛这不算什么大事。她回头看向苏雨霁,小?声问:“雨霁姐姐?”
    其实苏雨霁是不愿意见镇国公的,但她看明华裳那个?包子样,实在不放心让明华裳自?己去。
    说不定没两句话,明华裳就照顾别人的情绪,默默忍气吞声了。
    苏雨霁知道钱的重要,所以最看不惯傻白甜被人算计家?产。镇国公府这些东西她未必要,但是,轮不到别人算计。
    苏雨霁硬邦邦道:“走吧。”
    ·
    香房里,镇国公正拉着苏行止,仔细询问苏雨霁小?时的事情。苏行止面上看着平淡,其实心里十分紧张。
    他认出?来了,这就是小?时候总来找祖母的神秘男人。每当这时候,祖母就会让苏行止带着雨霁到远处玩。苏行止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知道每次神秘人走后,家?里就会突然?富裕很?多。
    苏家?能养大两个?孩子,一日不落供他们两人读书,全仰仗那位神秘人。现在苏行止知道了,所谓神秘人,其实是雨霁的父亲。
    镇国公态度很?和蔼,一点都没有?国公的架子,像最普通的父亲一样询问女儿喜欢的颜色、惯常的口味。苏行止却一点都放松不下来,他后背微微绷着,详细将苏雨霁的喜好告知镇国公。
    雨霁总是要回家?的,他希望她能和她真正的家?人和睦相处。
    他们正在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侍卫禀报道:“国公,雍王和两位娘子来了。”
    镇国公一听立刻让他们进来,苏行止识趣地要起身,被镇国公拦住:“别走,许多话我?还没问完呢。都是自?家?人,不必避讳。”
    李华章进来,看到苏行止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又平静如常,不会让人觉得被看轻,但也不会热情过?头。
    平等又尊重。
    苏行止被李华章的态度感染,无形松了口气。李华章给镇国公问好,余光扫向后方。
    明华裳在抠手指,从小?到大她一紧张就这样,苏雨霁更不用说,还在冷着脸闹别扭,李华章只能代?劳道:“国公,裳裳她们听到三夫人和老夫人提议,想过?继三房儿子给您。她们碍于长辈颜面,不好发表意见,想来问问您的看法?。”
    镇国公本来一脸笑意,听着这些话脸色逐渐变冷:“什么?”
    李华章看向明华裳,鼓励她来和镇国公说。明华裳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道:“雍王走后,我?们家?不就没有?男郎了吗?祖母觉得要找个?男丁继承家?业,所以在考虑给阿父找位续弦,或者把堂弟过?继给您。”
    苏行止听着愣住,他以为雨霁回家?后就会有?享用不完的爱和财富,万万没想到,她面对的事情竟然?如此?现实。
    父亲另娶继母?过?继堂弟?
    李华章第二次听依然?觉得很?离谱,他说道:“不光如此?,三夫人还提到给她们姐妹两人招赘,府里传出?很?多风言风语。裳裳怕您担心,不敢告诉您。”
    这些心思直接被李华章说出?来,明华裳觉得好丢人,既愤怒又怂地反驳:“不是不敢……”
    苏雨霁眉心跳了下,觉得这两人简直绝配。苏行止有?些尴尬了,道:“镇国公,要不我?……”
    “不用回避。”镇国公抬手拦住苏行止,叹道,“我?一直觉得你们还小?,不该让你们接触分财产这些事。没想到,这些风言风语都传到你们耳朵里了。这么看来,我?这个?做父亲的还真是失职,对雨霁的了解不如行止,对裳裳的关?心,远不及雍王。”
    苏雨霁冷哼一声,冷冷道:“有?事说事,别扯别人。谁说他了解我?了?”
    苏行止道:“是,雨霁的事都由她做主,我?知道的不过?皮毛,镇国公勿要被我?误导。”
    镇国公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沉沉叹了口气。他如何看不出?来,虽然?苏雨霁语气嫌弃,但在她心里,苏行止才是亲人,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他这个?血缘父亲。裳裳也是如此?,相比于父亲,她似乎更愿意和李华章说心里话。
    这是他选择牺牲自?己的孩子来保全皇嗣时,就应该承受的报应。镇国公没有?脸责备女儿们为什么不向着他,说道:“早在我?决定不娶时,就考虑过?今天的局面了,之前我?怕泄露雍王身份,就一直没和母亲说,如今也是时候摊牌了。分家?产是大人的事,这些事我?去说,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放心,我?答应过?你们母亲,不会续娶新妇,也不会过?继其他孩子。”
    明华裳听到镇国公早有?安排,着实松了口气。苏雨霁听到不会过?继就满意了,转身打算离开,却被镇国公叫住:“雨霁,为父有?些话想和你说。”
    苏雨霁愣了下,似有?踌躇,明华裳在这种时候反应极快,撒丫子就往外跑,走时还不忘拉上了李华章。
    李华章跟着她的步调,由着她拉自?己跑。明华裳跑过?一条回廊,停下喘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拉李华章做什么?
    明华裳装作?擦汗,不着声色地放开李华章的手。身后人轻笑一声,伸手拨开她在奔跑中散落的额发,道:“小?没良心的,用完就扔?”
    明华裳尴尬,还要故作?镇定道:“哪有??我?只是觉得雍王身份贵重,我?对您拉拉扯扯的,不敬。”
    李华章瞥了她一眼,道:“以前你撒泼打滚非要出?门的时候,也没觉得我?们家?裳裳是这么守礼的人。”
    明华裳情绪突然?有?些低沉,低头说:“那是以前。”
    李华章望着她,忽然?道:“你突然?想和我?划清界限,是不是因为我?成了雍王?”
    明华裳垂着头不说话。李华章看着她的发旋,道:“那就是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无法?入赘,不能在明家?陪着你吗?”
    明华裳一瞬间呆愣,飞快瞥了眼李华章,结果他竟然?很?认真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求知欲。
    明华裳不知道他怎么能如此?平淡地说出?“入赘”两字,但她被尴尬得头皮发麻,支支吾吾找补道:“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那就是不排斥我?陪你一辈子。”李华章熟练地提取自?己想听的信息,说,“我?没法?违心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世上有?很?多我?不能做、做不到的事,但是我?保证,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尽最大能力去维系我?们的关?系。你顾虑的无非是你的家?人能不能过?得好,你嫁给我?后,世人会不会怀疑镇国公的忠诚,质疑他携恩求报,等等。其实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愿意和你一起想办法?。”
    明华裳没有?抬头,李华章看不清她的表情,继续诉说自?己的心意:“以女子之身继承国公,受到的阻力确实很?大,可是以你们姐妹的救驾之功,让礼部?同意将爵位传给你们的孩子,却可以操作?。如今我?没有?实权,无法?允诺什么,但我?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镇国公府的传人只能出?自?你和苏雨霁的意愿。”
    李华章听到熟悉的吸气声,他俯身捧起明华裳的脸,果然?看到她哭了。李华章叹气,轻轻替她擦眼泪:“哭什么,凡事有?二兄呢。”
    明华裳不认可三夫人说女儿是外人的话,但不得不承认,当今朝廷的法?度就是不允许女人继承家?产。任遥是一个?特例,她走到这一步抗争了许多年,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磨难等着她,她是千千万万个?她们,她们却未必能幸运地成为任遥。
    只有?男人才能保下镇国公府的封号,那留给她们的,似乎只有?招赘这一条路了。明华裳无法?自?私地让多年流落在外、好不容易才能回家?的姐姐去面对这些流言蜚语,那就只能她来。
    而李华章是章怀太子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不可能招赘。就算他同意,天下人也不会同意。
    明华裳曾经都认命了,她以为是天意不让他们在一起,但现在李华章不断地给她展示,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想办法?,许多看似是绝路的事情,都可以换条路解决。
    明华裳一边抽泣一边说:“可是,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
    明华章看着她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却还说他可以有?更好的,心里一阵阵抽疼。他难得收敛了笑意,郑重地握住明华裳肩膀,说:“裳裳,看着我?。”
    明华裳觉得自?己现在肯定特别丑,不愿意面对他,他却紧握着明华裳的肩膀,温柔但强势,不让她离开。明华裳意识到他不会让她继续逃避的,只能犹犹豫豫对上李华章的眼睛。
    他的眼眸像星辰一样,明亮坚定,却不会灼伤人,认真看着她道:“如果以世俗的定义,那永远都有?更好的,可是,曾经在我?的人生中留下羁绊,并且让我?一想到余生和她度过?就无比期待的人,唯有?你。世俗对好的标准于我?而言毫无意义,在我?的标准里,你就是最好的。”
    明华裳眨了下眼睛,一滴泪吧嗒一声砸在李华章手上。他手背像被烫了下,手指不由放松,明华裳借机转身,用力擦眼泪。
    李华章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拥到怀里,让她能放肆地掉眼泪而不必担心被人看到。他感受到胸前细细麻麻的凉意,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等明华裳情绪平复。
    明华裳尽情哭了一会,慢慢觉得尴尬。李华章适时将她放开,见她眼珠躲闪,明显觉得难为情的样子,就轻笑着敲了下她的额头,玩笑道:“你呀,还是喜欢胡思乱想。因为这么大点的事就和二兄闹别扭,小?没良心。”
    第155章 分家
    明老夫人信佛,要在大昭国寺用了素斋后再回去。快到饭时,镇国?公府众人陆陆续续来到斋房。
    明老夫人是最?后?来的,她在明三夫人的搀扶下,徐徐走入主座。明老夫人坐好后?,淡淡说:“人齐了那就用膳吧。”
    众人应是,陆续拿起?筷子。大昭国寺招待惯了皇亲国戚,素斋做得非常讲究,众人分案而食,斋房里只能听到细微的窸窣声。
    虽然大族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和?雍王相见的机会不多,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明老夫人主动问李华章:“雍王,你近来一切可?好?”
    李华章听到老夫人问话,放下筷子,回道?:“晚辈一切顺利,谢明老夫人挂念。”
    他还自称晚辈,说明念镇国?公府的好,明老夫人露出笑意,问:“老身分内之事,不敢当?。雍王府收拾的怎么样了?”
    当?着众人的面?,李华章很给明老夫人面?子,说道?:“王府修缮的差不多了,过几日就能搬。虽说宫里会送人来,但晚辈第一次自己住,人手方面?许多事不知怎么管,还望明老夫人多多指教。”
    李华章知道?明老夫人对明华裳不好。他在府里的时候,和?明华裳担了龙凤胎的名,明老夫人面?上好歹会一碗水端平,如今他不在了,苏雨霁也没有回去,明老夫人没了顾忌,对明华裳越发区别对待。
    李华章当?然心疼明华裳,可?是,发泄情绪并不能解决问题。他是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教训明老夫人,然后?呢?明华裳回府后?,就会过得更轻松了吗?
    不会,他逞英雄除了逼着明华裳和?家人对立外?,毫无?意义。最?重要的事永远都?是让明华裳过得更舒服,而不是逞一时意气?。
    明老夫人是明华裳的祖母,血缘关系无?法断绝,他不能让裳裳担上不孝的罪名,也不能怂恿她和?娘家不再往来,他只能尽力增大明华裳身上的筹码,让明老夫人看到,对明华裳越好,利益就越大,如此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明老夫人的偏心。
    明老夫人听到李华章的话很满意,但她也有自知之明,李华章无?论如何?都?姓李,他的府邸自然有太平公主帮衬,轮不到明老夫人一个异姓臣妇摆长辈排场。明老夫人道?:“老身见识浅薄,不敢在雍王府指手画脚。不过,内宅里没有女主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雍王不妨考虑娶个王妃。”
    明三夫人怕明老夫人催得太急,惹了雍王厌恶,连忙找补道?:“母亲,雍王年少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不急着成婚。”
    李华章之前就明确拒绝过娶妻,镇国?公府众人下意识觉得现在也是如此,没想到李华章端起?茶盏喝了口水,突然道?:“明老夫人说的是,先?成家后?立业,也是时候考虑婚事了。日后?我向心仪之人提亲时,还请明老夫人不吝赐教。”
    明华裳正在扒饭,听到这里险些噎住。她惊诧地抬起?眼睛,发现斋房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表情。
    连明老夫人都?大为意外?,她心里反复咀嚼李华章的话,试探问:“听雍王的意思,王妃人选,你心中已经有数了?”
    李华章含笑道?:“我自然中意对方,但能不能成,还得看她的意愿。”
    明老夫人轻轻笑了,笑容里微妙复杂。她拿不准李华章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边观察李华章的表情,一边半真半假叹道?:“雍王人中龙凤,若你提亲,怎么会有女子舍得拒绝?”
    这话有恭维成分,但也不算夸大。花朝节芙蓉园的事没有公开宣传,除了少部分皇亲国?戚,大多数人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京兆尹廖钰山涉嫌作乱已被收押,京兆尹做不满两年的魔咒再一次延续下来。
    新京兆尹的任命文书还没有下来,但京兆府实权已由曾经的少尹,也就是现在的雍王陆陆续续接手。女皇给李华章这么重要的封地,还让他手握京城内政实权,可?见女皇对李华章的看重。
    要知道?李华章的亲生父亲李贤也是太子,比太子、相王更名正言顺,女皇绕过儿子将皇位传回章怀太子这一脉,也未尝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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