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第一次审视起苏雨霁为何会登门,她之?所以认定是苏嬷嬷调换苏家?孙女和公府千金,乃是梦境中苏雨霁说的。而苏雨霁的这个认知,又来?自哪里呢?
    明华裳心里咯噔一声,比镇国公府还清楚十七年前换孩子一事的,除了王瑜兰身边的人,大概就是李家?人了。章怀太子有死忠就有仇敌,想找到明华章的,何止一方。
    明华裳不由?构想,如果她没有做那个梦,现在恐怕还在安安分分做咸鱼二小姐,不会加入玄枭卫,自然也不会认识苏雨霁、苏行止。而与此同时,苏雨霁却?被人告知自己才是被调换的镇国公府千金。
    幕后之?人想诈出章怀太子的遗孤,就添油加醋告诉苏雨霁她的身世,并鼓动她上门寻亲,以此试探镇国公府的反应。苏雨霁既不认识明华裳,还误会养兄家?为了让自家?女儿享受荣华富贵就蓄意调换她的人生,哪个人能忍受这种落差呢?她被多重背叛,情绪激动之?下来?镇国公府揭露真相,也合情合理。
    梦境中的镇国公明白?这是敌人的陷阱,但他?为了保护真正的遗孤明华章,只能顺着苏雨霁的话,一口咬定明华裳是苏家?的孩子,并要当场送明华裳走。是明华章过意不去,出手阻止,明华裳才免于被抛弃的下场。
    可是他?这样做也将自己暴露于危险中,他?背后的保护者立刻暗杀了明华裳。这样一来?,明华裳的身份似乎就坐实了,宫廷会觉得?她才是章怀太子之?女,要不然为何要畏罪自杀?
    因?此,真正的遗孤得?以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明华裳终于将一切串联起来?,原来?,她也好,苏雨霁也罢,都不过是上位者博弈中的棋子。幕后之?人鼓动苏雨霁时,不曾在意苏雨霁的死活,另一方势力?杀死明华裳时,也没有任何犹豫不忍。
    明华裳叹了口气,身为棋子,愤怒、哀叹这些情绪太累赘了,当务之?急是救人。明华裳说:“苏雨霁现在很危险,必须尽快找到她。她平时常去哪些地方?”
    “我都去找过,那里的人说没见过她。”苏行止十分焦灼,“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我还以为,她会来?见你。”
    明华裳从未见过苏行止这样失态,她也被感染得?焦急起来?。这时候,巷子外有人喊:“明二娘子?”
    明华裳应了一声,问:“我在。怎么了?”
    “你家?里人来?找你了。”
    明华裳和苏行止齐齐一惊,赶紧走出去,却?在外面看到了招财。明华裳心里乍紧乍松,自己都觉得?离奇,自然是镇国公府的人,她怎么觉得?会是苏雨霁呢?
    招财神色凝重,看到她忙跑过来?:“娘子,国公有令,让您赶快回府。”
    明华裳惊讶,镇国公从来?没有干涉过她出门,今日怎么突然要叫她回去?明华裳问:“为什么?”
    招财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她飞快扫了周围一眼,踮起脚尖凑到明华裳耳边:“娘子,宫里出事了,丹凤门乱成一团,似乎是女皇发怒,责罚邵王、魏王世子。国公怕出什么事,让奴婢赶紧接您回去。”
    明华裳心惊,下意识问:“那二兄呢?”
    “国公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找了,但跟二郎君搜查的人说,二郎君出京了,现在联
    系不上,国公就让人来?接娘子。”招财道,“我们还以为您和二郎君在一处呢,谁想竟隔了这么远,我们找了好久才问到羽林军在长寿坊。”
    明日查案截止,苏雨霁失踪,明华章出城,镇国公让她回府,所有事情一下子堆到她身上,明华裳一瞬间?脑子发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她又没有三头六臂,到底该听谁的?她多么希望现在能从天而降一个救世主,帮她找出凶手,找到苏雨霁,解决所有难题。
    然而她知道,世上不会有救世主,她只能靠自己。
    明华裳紧紧攥着手指,强迫自己冷静。她不禁想,如果现在明华章在这里,他?会怎么办呢?
    想到他?,明华裳纷繁慌乱的心仿佛抓到了浮木,试着顺着他?的思路想。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先稳定所有人的情绪,然后排优先顺序,办最重要的事。
    明华裳便也跟着想,对她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这个问题才出现在脑海里,明华裳就有了答案。毫无?疑问是家?人,明华章这个时间?出城肯定有他?的盘算,无?需明华裳操心,相反,苏雨霁才是最应该担心的那个。
    苏雨霁很可能是她的姐姐,明华裳不能让她出事,一定要赶在苏雨霁被幕后之?人操控之?前,告诉她一切真相。如果苏雨霁中了幕后人的圈套,来?镇国公府认亲,那所有人都要完。
    她得?赶紧找到苏雨霁。
    其次是破案。明日期限就截止了,如果破不了案,所有人都会被女皇迁怒。她不是京兆府的人,可以置身事外,但其他?人不能。并肩作战这么长时间?,她不能不负责任地抛下队友不管。
    相比之?下,镇国公让她回府避风头,才是最不重要的事情。这当然是种自保手段,但当缩头乌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女皇斥责邵王和魏王世子,她又不是皇族,忧心也无?用,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情。
    至少保证自己的家?人不要在这个关头递把柄给敌人。
    明华裳拿定主意,心湖冷静下来?,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明华裳对招财说:“你带侍卫来?了吗?”
    招财点头:“带了。”
    “好。”明华裳说,“现在派最得?力?的人去京兆府,将父亲的话转告谢舍人,之?后如何行动听谢舍人安排。你带一个侍卫留在这里,帮衬羽林军,剩下的人跟我走。”
    招财下意识应下,诧异问:“娘子,您要去哪儿?”
    “苏御史家?里有点事,我去帮他?找人。”明华裳将自己原本的计划交给招财,说,“这几户人家?我本打算仔细问问,但时间?来?不及了,你帮我问完,然后就回府等?我。话重点要问这些,无?论?听到什么,你都记下,回府后告诉我。”
    招财和明华裳一起长大,两人默契十足,明华裳非常放心让招财去问话。别?的不敢说,但论?起打探消息,羽林军未必比得?上内宅丫鬟。
    招财犹豫:“可是国公说……”
    “我身边带着这么多侍卫呢,不会有事的。”明华裳说,“放心,父亲那边我去说,不会让他?牵连你的。好招财,你帮我这个忙,等?回去我给你买松子吃。”
    招财是明华裳的丫鬟,这些年习惯了听二娘子的话,见状嘟嘟囔囔道:“好吧。娘子,你要小心。”
    “我知道。”明华裳都来?不及告别?,头也不回跑向苏行止,匆匆道,“你快去问话吧,我先走了。”
    ·
    大明宫。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云彩飘荡在空中,在余辉照耀下,绚烂的如同仙境幻梦。永泰郡主跪在白?玉台阶下,不断磕头哀求:“祖母,求求您,饶过阿兄和郎君这回吧。是我错了,我不该带郎君回东宫,不该在他?们议论?邺国公的时候不加劝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望祖母看在他?们初犯的份上,放过他?们吧。”
    高高的紫宸殿金碧辉煌,威严肃穆,阳光折射在琉璃瓦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永泰郡主脸色苍白?,小腹坠痛,额角流下冷汗,但她抬头望着漫长的,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宫阶,还是咬牙,继续跪在冰冷僵硬的石砖上求情。
    永泰郡主昨夜宿在东宫,武延基见她孕吐反应大,就陪着她在父母身边多住几天。今日她正在东宫里养胎,忽然来?了一队太监,把李重润、武延基带走了。
    东宫的人吓到了,赶紧派人出去打听,这才得?知昨日他?们三人议论?二张兄弟的话不知为何传到了女皇耳朵里,女皇大怒,下令将李重润、武延基二人杖责一百棍。
    这一百棍由?女皇的亲信执行,没有任何水分。一百棍便是专门训练过的士兵都抵不住,何况李重润、武延基两个公子哥。
    这几乎是要他?们的命。
    太子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吓昏了,醒来?后就抱着韦妃哭,安乐郡主也哭哭啼啼喊怕。东宫里乱成一团,没有一个人去救人,永泰郡主没办法,只能撑着虚弱的身体,一边派人去魏王府请魏王进宫,另一边跑来?和女皇求情。
    她看不清祖母寝宫的门开了没有,但她不能放弃。执刑的人已走了那么久,太平公主、相王一个都没有出现,甚至连她的公公,武延基的父亲魏王都没来?。
    永泰郡主便知道,他?们不会来?了。再疼爱的晚辈,如何比得?上保全自己,明哲保身?
    她只有自己了。如果她也放弃,那李重润和武延基要怎么办呢?难道让她眼睁睁看着兄长和夫君被打死吗?
    永泰郡主一声声哀求,一次次叩首,那些声音穿过名贵的楠木门,鲜艳的波斯挂毯,只剩下闷闷的响动。
    上官婉儿跪在榻前,小心翼翼看着上方的女皇。女皇靠在榻上,闭着眼听女官禀报政务,仿佛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上官婉儿听着那些带着哭腔、声声泣血的哀求,心有不忍,然而她看到女皇平静的侧脸,那些同情便如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女皇登基后,心思越来?越深,上官婉儿很少见女皇动这么大的怒了。她不知道二张兄弟说了什么,但女皇不顾臣子还在,下令让人将李重润、武延基带到丹凤门杖刑,可见他?们说的话远不止不满二张兄弟,更多的是犯了女皇的忌讳。
    谁来?求情,就是和女皇对着干。太平公主、魏王是最受女皇宠爱,也是最了解女皇的人,他?们都不敢冒险,上官婉儿何必为了几个和她没有干系的郡王郡主,惹火上身呢?
    她的祖父便是因?为站错了队,被女皇抄家?的。她从小在掖庭长大,二十年宫廷生活教?给她最重要的道理,就是依附强者,莫管闲事。
    上官婉儿最终垂下眼眸,不去管外面一声比一声凄楚的哭声。有些声音,只要闭上眼睛,就再也听不到了。
    女皇阖着眼,漠然听下面人禀报。今日的政事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其实不需要花费心思,她听这么久,是在想李重润和武延基的话。
    朝野如何看二张兄弟,女皇心里都清楚。她并不在乎那些话,男人当帝王便能有三宫六院,男人掌权后杀人便是英雄气魄,女人为何不行?
    她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男人能做的,她武瞾一点都不差。
    但李重润和武延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她养男宠,有辱李家?列祖列宗。
    只有皇后、太后养男宠才是丑闻,皇帝增添后宫,有何不可呢?李重润嘴里喊着陛下,其实心里并没有把她当皇帝,他?们看她,依然在看一个老女人。
    女皇这一生,最骄傲的事情是建立了大周王朝,最遗憾的事情,也是大周王朝。她的大周一代而斩,无?疾而终,后人提起她,恐怕依然会说武瞾是大唐皇帝,甚至皇后。
    她迫于臣子和民心,不得?不将天下还给李家?,已经成了她的心病。百姓说就罢了,李重润凭什么敢说?
    当年她能眼睛都不眨杀了自己的二儿子,如今就能杖毙孙子。
    这是一个末路皇帝,灭亡前的怒吼。
    永泰郡主的额头已经磕破了,血顺着她的睫毛流下来?,眼前已看不到任何东西。她只是麻木地磕头,求饶,妄图求来?祖母的怜悯。
    不知过了多久,有宫人停在她面前,扶住她的动作,目光中似怜似嘲。
    “郡主,您跪了一个时辰了,回去歇着吧。邵王和魏王世子受刑完毕,已送回东宫了。若您快点回去,还赶得?上见最后一面。”
    第141章 黎明
    明华裳和苏行止去了所有苏雨霁可能会去的地方,明华裳带了侍卫,帮她?一起找人,但还是没有收获。
    天边的云霞绚烂的如同火烧一般,这么美丽的天相,明华裳和苏行?止却毫无欣赏的心思。明华裳问:“还有哪里没找过吗?”
    苏行止缓慢摇头:“雨霁她?平素除了去西?市买布买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中?,很少见她?去其他地方消遣,彻夜未归更是从未有过。”
    这时候苏行止才意识到,长安如此繁华盛大,其实?苏雨霁没去过多少地方。她?在这座城池没有亲故、朋友,一旦失踪,他连能问的人都没有。
    明华裳也?很焦心,她?看着人来人往的西?市,说:“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苏兄,你先回家看看,或许苏姐姐已经回家了。我也?回府等?着,如果她?出现?在镇国公府附近,我立刻给你传信。”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苏行?止无奈应下,明华裳带着侍卫,筋疲力尽回府。
    她?到家时,太阳已经沉下去,天空变成黑蓝色,像深不可测的海悬在头顶,压迫感无声地降临地面?。明华裳一整日都在寻人、问话,嗓子都哑了,但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一下车就赶紧去寻镇国公。
    镇国公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眉宇间笼罩着焦灼,他听?到侍从禀报“二娘子回来了”,怒道:“她?还知道回来,我让她?立刻回府,她?却去不知什么地方野,她?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明华裳刚走进就听?到镇国公骂她?的话,明华裳让丫鬟侍卫都退下,合上门,才对镇国公说:“阿父,女儿不告而别,是女儿的不是。但女儿是为了帮忙寻人。”
    镇国公冷笑?:“寻谁?”
    明华裳带着镇国公府侍卫走时,肯定不能说她?要去寻公府另一位娘子,索性不告诉镇国公原因,只说她?一会回府。看镇国公的样子,他肯定以为明华裳又去贪玩了。
    这样误会也?挺好,明华裳没有点破他们家最大的秘密,而是问:“阿父,二兄还没回来吗?”
    镇国公对着明华裳一脸恨铁不成钢,提起明华章,他的神情就柔和很多,叹气道:“还没有。随侍的人说他出城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明华裳问:“他去哪里?了?”
    镇国公摇头:“不知道,他一个?人都没带,连京兆府衙役都说不清楚。不过这个?关头出去也?好,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错都不会犯。”
    明华裳眉梢动?了动?,镇国公的话里?似乎另有意味。明华裳轻轻看了父亲一眼,问:“阿父,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镇国公深深叹了口气,说道:“邵王和魏王世子议论二张兄弟,圣人得知后大怒,下令将?他们两人各杖责一百。行?刑之地就在丹凤门,不久前邵王和魏王世子被送回家了,是生是死,还不知道。”
    “什么?”明华裳大吃一惊,她?只知道女皇生气了,但并不知情况如此严重。邵王可是太子的嫡长子,储君的储君,对社稷意义重大,女皇怎么能如此狠心,这样对待亲孙子?
    这是奔着往死里?打下手啊。
    她?忙问:“邵王殿下不过十九岁,便是口无遮拦,也?该给他一个?改错的机会。圣人在气头上,旁人都不劝劝的吗?”
    “嘘!”镇国公忙止住明华裳的话,他扫到门窗紧闭,四下无人,这才肃了脸说道,“不得妄议圣意。”
    明华裳自己就是玄枭卫一员,知道女皇的情报暗网多么厉害,只能不情不愿闭嘴。镇国公看到明华裳愤愤不平的样子,心中?慨叹。
    明华裳无法接受女皇如此狠心,镇国公却毫无波澜。连亲生儿子都能一步步逼死的人,怎么会在意一个?孙子的死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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