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如此,如果你家人逼你,我愿帮你达成心愿。韩嘉彦认真道。
    章素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心下慨然,她到底是自己的知心人,只有她才会说出方才那样违背良俗的话来,她只是为了自己。
    尽管她并非男子,尽管她骗了自己这么多年,可她又不是只骗了自己,她骗过了所有人。她活得该有多艰难,真是难以想象。自己何必要因为她不是男子,而起这么大的气性?她反思自己,深觉愧疚。
    素儿,我以为你会夺门而去,与我就此断绝往来。可你却能这么快接受我的身份,依然留在这屋中,我真的很开心。韩嘉彦扬起笑容,看着章素儿,真切地说道。她黝黑的眸子好似能看进人心底。
    你你莫要说这些章素儿忽而又觉得面上发烧,移开了目光。她侧过身去,偏首望向一旁闷烧着的碳火,试着掩藏眼底的慌乱。
    怎么回事,她这心怎么还跳得这么快,她明明是女子
    好,我不说这些,那你是否愿意听听我儿时的故事?是你完全没有听过的那一部分。韩嘉彦见她不再抗拒自己,终于开怀,兴致勃勃地问道。
    嗯。章素儿点头,随即转而道,你先把衣服穿好,还有发髻,我帮你束好罢。
    好!
    韩嘉彦掩好衣襟,系好衣带落座,将那假喉结重新黏回自己的喉间。章素儿绕至她身后,以手为梳,捧起她乌黑柔软的发丝,细细理着,这是她头一回摸到她的发丝,还带着一丝温润的体温,叫她心跳不已。
    接着她一面听着韩嘉彦述及过往,一面为她盘发束髻。本悸动难安的心思,逐渐平静下来,思绪转到了她那段不可思议的人生经历之上。
    第十三章
    治平四年九月十二,暑意渐散,蝉鸣依旧。韩嘉彦便是在这一日夜间于西榆林巷的小院里呱呱坠地。
    治平是英宗的年号,但其实这一年正月里英宗就已然大行,新帝继位,尚未更换年号。这位新帝便是神宗赵顼。彼时的他,是个不足弱冠年的年轻人。
    韩嘉彦有记忆以来,身边就只有娘亲一人。她与娘亲住在西榆林巷的小院子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娘亲是女大夫,专给官宦门第的贵妇娘子看病,在汴京也算是口口相传的名医,只是地位低下。
    她娘亲杨大娘子眉目秀丽,身材高挑,行步有风,手提肩扛不输男子,头脑灵光聪慧,举止颇有风度,做事利落又有条理。四下邻里多对她有好感,但因为知道她是大官养在外的外室,又并不敢过从甚密。
    韩嘉彦儿时曾听到隔壁宅院中大人议论她娘亲曾是青楼妓/女,被大官赎身后养在了外室。她儿时第一次与人打架,也是因为和附近的孩童一起玩耍时,被那些孩子骂作妓生子。
    不论是妓/女,还是女大夫,都是下九流的卑贱行当。她的母亲处在最底层,但她勤劳、聪慧、坚韧,用她的一双手努力养大了韩嘉彦。不仅仅是养大,她还全心全意地培养韩嘉彦成才。
    记忆深处,韩嘉彦几乎从未见过生父韩琦,娘亲也很少向她提及父亲。她看过娘亲的账簿,她似乎也从未拿过韩琦的钱做用度。
    她只记得大约是她四五岁时,某个夏夜,确实有一位年纪很大的老者来过院内,与母亲秉烛夜谈许久。那老者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能隐约记得他高大佝偻的背影,与花白的长须。他似乎抚摸过自己的头,亲切地喊过自己的小名嘉儿。
    三岁时,韩嘉彦逐渐产生了分辨男女性别的意识。那时,西榆林巷几户院子里的孩子们总是凑在一起玩儿。玩骑竹马打仗游戏的都是男童,而女童则在一起编彩绳、踢毽子。只有蹴鞠时,所有孩子才会凑在一起分组来踢。
    韩嘉彦总是跟着一群男童玩,他们带着她成天跨着竹马跑来跑去,那时的韩嘉彦性子很内敛,她不喜欢动,她想和女童们一起编彩绳,可却被男孩们嘲笑,说她天生女相,长大定要做宦官。
    小嘉彦回家后委屈哭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委屈,但被嘲笑总归是会很难受的。她询问娘亲自己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她见过男孩光屁股,他们和自己不一样。
    嘉儿,你是女孩子呀。但是呢,娘亲将你打扮成了男孩子。别的人都不知道,这是嘉儿和娘亲之间的秘密。杨璇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小脑袋,抹去了她的泪花,道。
    可是为什么呢,娘亲?小嘉彦问出了灵魂一问。
    因为啊,嘉儿,这世上有很多的不公之事,最大的不公,就是女孩不如男孩。女孩不如男孩,所以女孩会被鄙视,会被遗弃,会被买卖,甚至被当做物品一般互相赠与。所以,女孩如果想靠自己在这世上更好地生活,扮成男孩会是一种捷径。
    杨璇尽量用平实质朴的语言对孩子解释道,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努力尝试让年幼的孩子去理解什么是不公。
    小嘉彦很气愤,这气愤来源于本能:凭甚么说女孩不如男孩!
    因为女孩子力气不如男孩子大,所以男孩子可以去打仗、打猎、种田耕地,女孩子只能采果子、养蚕缫丝织布,久而久之,男子占据了更多的粮食、猎物,并用武力压制住了女子,女子打不过他们,只能屈居在他们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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