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现在的萧卓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了眼前的少女,再不是当年皇宫花园中天真且柔弱的小姑娘了。就像他一样,被这个荒唐的人世间改造得面目全非。
    李药袖见他面露动摇,立刻再接再厉嘿嘿笑道:“我也很久没有见到外公了,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我想留下来陪陪他,哪怕偶尔能说说话也好呀~再说了,将军不也说了嘛,我体内混入了魔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出问题,到时候还不是要外公帮我吗?”
    萧卓沉默许久,对她道:“此事重大,我要好好想想。”
    李药袖理解地“嗯嗯”点头。
    萧卓没想到此行的目的最后居然达成了,只不过达成的方式令他并没有开心多少,反倒是徒增了满腹心事。
    出去之前,他踌躇良久,轻声对李药袖道:“我早在燕京时就听闻县主你的画技十分了得,能否赏脸赠我一幅墨宝?”
    李药袖:“……”
    她的神色慢慢从轻松自若变得呆滞中混合着一丝丝惊恐……
    面对这位生前死后都是忠臣良将的萧将军,说实话她很难拒绝,最终她深深吸了口气,壮士断腕地伸出手:“拿笔墨来!”
    片刻后,萧将军呆如木鸡地拿着一张新鲜出炉的大作,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出了李药袖的小帐篷,走出去时险些还撞到了门头。
    出门后正巧撞见扛着两小鬼去骑狼的潘四,潘副将头一次见自家将军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一猜就知道肯定和他家将军的莺莺小姐,也就是老王爷的宝贝外孙女有关。
    他扛着两小鬼,不无忧心地凑过去:“咋了,将军,告白失败嘞?”
    萧卓:“……”
    他仍旧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并没有及时反驳和纠正部下愚蠢的谣言。
    温宇眼尖,一眼瞟到萧卓手中紧握的画作,失声叫道:“好丑的肥鸡!”
    萧卓:“……”
    潘四被深深地勾起了好奇心,学着两兄弟的样子,脑袋咔咔笔直朝下,看清纸上大作时虎躯一震:“果然是只丑鸡!”
    他瞧瞧画上肥成球的鸡仔,又瞅瞅萧卓,恨铁不成钢道:“将军啊!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女孩子家家的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你看咱们以前的大少夫人,哪怕喝白水啃窝窝头一年都要给自己攒个金件!再看咱们以前的二少夫人,窝窝头都舍不得啃了,两年都要给自己打一把好剑!”
    顶着萧卓杀气愈来愈浓烈的眼神,潘四依旧勇敢总结:“不管是金子还是宝剑,那都是亮闪闪的,懂吗!你送这乌漆嘛黑的丑鸡给莺莺小姐,人家能看得上你这五大三粗的穷鬼才怪!”
    最后一个字被萧卓无情抹杀,他丢下色厉内荏的一句话后便佯作镇定地落荒而逃。
    “这是黄莺鸟!不是鸡!”
    众人的沉默振聋发聩。
    ……
    小帐篷中,李药袖被副将惨痛的干嚎声冷不丁吓了一跳,她心痒痒地想去看热闹,奈何沈檀用尾巴将她死锁在这方寸之地。
    她艳羡地看着鸡飞狗跳的帐门外,十分想冲出去成为其中一员。
    唉,她慢吞吞地坐回床榻上。
    与其他营账中简陋的行军床不同,这张雕工精致的拔步床是萧卓特意让白骨马从闻先生的宝库中驮回来的,上面铺了厚厚三层松软的羊绒被,舒适得仿佛睡在了云朵间。
    萧卓的本意是想借机向李药袖卖个好,哪想便宜了情敌,气得他在外狂练了一晚上的枪法。
    最后被潘四劝说道:“将军,左右以你的出息,再过一百年也和莺莺小姐睡不到一张床上,那这张床上睡谁不都一样吗?”
    于是,再次被气到的萧将军又刷刷练了一晚上的弓箭,靶子都打烂了几十个。
    ……
    现在,李药袖趴在这柔软如云的羊绒中,像这三日间里许多次一样,指头拨弄着柔软的龙须。
    她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闭眸沉睡,呼吸均匀的青龙。她蓦地使劲甩甩脑袋,太可怕了!看久了,她竟然觉得一条龙都眉清目秀起来了!
    稍稍清醒后,她又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指从龙须绕到断裂的残角。指腹从平整的裂口轻轻抚摸过去,忽然她手指一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龙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动。
    她警觉地倏而支起身体,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破破烂烂的小青龙,只见它仍是沉沉睡着,毫无动静。
    许久,她轻哼了一声,在它冰冷的额头间指指点点:“狡猾!阴险!可恨!”
    青龙:“……”
    小青龙一动不动,睡相斯文老实,半点看不出之前不肯放人的霸道偏执。
    李药袖打了了个呵欠,盘腿做好,这三日里并非完全地陪着沈檀干耗着。
    自从她啃掉沈檀的大半条灵脉后,体内灵气充裕到可怕的地步,便在沈檀指点下打坐凝神,将这些灵力一圈又一圈地在体内流转。
    一开始她没有任何感觉,只觉得干坐着十分枯燥,但几次过后她逐渐沉下心境,便慢慢察觉出此般做法的妙处。
    她所吸收的灵力一部分是被沈檀填鸭子似的喂进去的,另一部分则是稀里胡涂吃了灵石,只有极少一部分是她不经意间吸收得日月精华。
    那些外来的灵力时常没有章法地在体内乱窜,而随着沈檀教她的凝神运气之法,时日一久,它们也逐渐融入自己体内。
    充裕的灵气让她镇墓兽的身体渐渐脱离了石胎的僵硬,更像一个活物了。
    而如今变成了人,李药袖边打坐便跃跃欲试地想,她是不是也如沈檀一般能使出些凝水成冰之类的法术?
    她心思一活跃,气息便乱了。勉强就将这圈运转结束,她呼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李药袖:“……”
    小青龙勉力支起的脑袋摇摇晃晃近在咫尺,一双金眸幽幽地盯着她不知多久了。
    一人一龙面面相觑许久,青龙幽幽地开口道:“方才我睡着时,好像有人来了。”
    李药袖一时没摸到头脑。
    见她不答,青龙的语气更幽怨了:“我好似听见了,有人求了你的墨宝,”它垂下金眸,神情怅然,“纵然是我,也没有收到过小袖亲笔所画的……”
    李药袖脑子没转过来,脱口而出道:“怎么,你也喜欢鸡吗?”
    青龙:“……”
    更新啦!我发现我真的,很擅长写这种搞笑日常。一写沙雕情节,我手速飞快,捂脸。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明天咱们加更!
    第63章
    吐露心声【已修】
    这一个两个,真是奇怪,看不懂。
    李药袖吭哧吭哧地重新磨墨铺纸,卷起袖子挥毫泼墨一气呵成。画完后小青龙还没看上一眼,她自己陷入了难言的沉默当中。
    一盏茶前,沈檀罕见地流露出激烈的情绪,反复强调自己的品味绝对和萧大将军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小袖大人当即表现出了极大的理解,并且慷慨决定为它量身定做,画一幅威风凛凛的青龙出水图。
    诚然,她的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大概是相隔的时日太久,她俨然已经忘记自己在燕京中贵女圈中赫赫有名的威名。作为强强结合的名门之后,爹娘唯一的掌上明珠,从她出生那日起,身上便被寄予了无数在日后可以称作痴心妄想的美好期望。
    从牙牙学语开始到芳年早逝的十六岁,李老爹呕心沥血给她请遍了燕京无数学识渊博的西席先生,最后无一不挥泪拜别主家。
    所有人都称赞小袖小姐聪明伶俐,一点即通;然而所有人也都抹泪直言,难当大任。
    直至最后一位青浦先生,这位先生从外地游历至燕京,不知人间险恶,被李老爹堆成小山般的金元宝迷花了双眼,惨遭诈骗。
    一入郡主府,方知为师苦。
    琴棋书画,都会一点,也就一点;所有贵女的必修课:女则女训女经,那是一点都没有了,可谓狗屁不通。
    在鸡飞狗跳的头一个月过后,青浦先生忽然就淡定了,超脱了,不再执着感化执迷不悟的小袖小姐了。
    李老爹对此痛心疾首;“我儿可是要嫁入东宫,未来要做国母的!如今竟连女训开头两句都背不出,日后进宫了如何是好?”
    青浦先生老神在在地反问他道:“这些会与不会,当真会影响小姐入主东宫吗?”
    李老爹被说得两眼茫然,晚上睡到一半猛地坐起身,一拍膝盖:“对啊!”
    琴娘与他的女儿,哪里需要看别人的眼色!
    时至今日,李药袖沉默地看着画纸上弯弯扭扭的五爪长虫,她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画了。
    “画好了吗?”青龙懒懒散散地将下颌搭在李药袖肩头,打眼看过来,与她一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药袖干巴巴道:“我努力了……”
    但就是努力得不太成功,呜呜。
    青龙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寒凉的呼吸拂过李药袖微微发烫的脸颊。
    小袖大人顿时更心虚了,佯作恼羞成怒地一把抓起画纸想团团扔了:“等我以后再练练!一定,一定给你画幅好的!”
    青龙一爪按住那张皱巴巴的画纸一角,将它一寸寸地从李药袖指间抽了出来。它低头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仔细观摩了一番后认真评价道:“虽然小袖大人未能完全画出我出水时的英姿,但这湖水浪花画得十分生动活泼,足以见得小袖大人是用心的了。”
    说着它轻轻一推,画纸卷成了一轴,被它小心翼翼地放入一旁的皮兜中。
    等它心满意足地收好李药袖赠与他的亲笔画作,回过头时冷不丁对上李药袖略带几分狐疑的审视目光:“……”
    李药袖微微眯起眼:“你……到底是谁?”
    青龙漂亮的金眸急速收缩了一下,那一瞬间它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
    下一刻,它颀长破损的身躯瘫倒在床上,方才还精神奕奕的小青龙深深陷入松软的羊绒中,一根断裂的尾须在李药袖眼前飘飘然落下。
    它没有说话,只是疲倦虚弱地看了一眼正虎视眈眈的小袖大人。
    李药袖:“……”
    好家伙,若是初初与沈檀认识的寻常人,光是这一眼就足够勾起她无限的怜悯与愧疚了。
    半夜睡到三更天,都得掀开被子坐起来反省:她真不是人啊……才怪!
    李药袖才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数着他漏出的狐狸尾巴:“早在我们被闻先生救入邙山时,闻先生对你的态度我便觉得奇怪。一开始他欣赏你,甚至有意将那位‘表妹’嫁你作夫人,可后来他不仅没有提及此事,更隐隐透着对你的敌意,这是其一;”
    她掰着手指一一说道:“其二,你我与你一路结伴同行至今,从未告知过你我变成镇墓兽之前的身份。可你在地宫中脱口而出,即便我去法阵献祭也无用,可见你一早便知道我与镇北王之间的血缘关系;”
    “至于其三,”李药袖微微附身,鼻尖几乎抵上青龙微凉的脸颊,她清明的眼睛中清晰地映出对方,一字一句道:“我出生时便被赐予扬澜县主的封号,扬澜县便是我的封地,它另外有许多别名。一个是我一个故人的别字——宫亭;其二,便是彭蠡。而你,自称彭蠡小龙,这世间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青龙无辜地朝她眨眨眼,青黑的龙尾悄无声息地绕在了她腰后,尾尖用力一勾!
    剎那,天旋地转,李药袖猝不及防被摔入厚实的床褥中,铺天盖地都是雪白柔软的羊毛,青龙心虚的金眸忽闪在纷乱的扬絮中。
    李药袖短暂地发懵过后,咬牙切齿地挣扎着起来:“好哇!说不过我就要动手是吧!”
    牢牢缠在她腰上的尾巴稍稍一用力,才爬起来的李药袖又落入了羊绒中。
    李药袖:“……”
    她再爬,青龙尾巴刚又要动,她一指点在尾巴尖上,面无表情道:“你再动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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