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在餐厅待了一整晚,也不晓得时间过去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吵闹的电话铃声响彻耳际,她才恍然惊醒,下意识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差点被那股骤然涌上的酥麻绊倒,好不容易才撑住餐桌,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敞亮的日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室内,照得她这小房间彷彿一夕间便充满了温暖的生机。然而一脸憔悴的叶月对此恍若未闻,只是跌跌撞撞地扶着傢俱,循着铃声找到了昨天回家后便被她随意扔到沙发上的背包,找到手机后,像是深怕错过些什么似的,慌忙按下接通键:
    「喂?」
    她微颤的呼唤里隐约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希冀,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
    电话那端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练梓奕,却是一把近乎全然陌生的女声:
    「请问是叶月小姐吗?」
    「我是??」
    本能地回应了对方之后,才刚被电话吵醒、状态尚未清醒的叶月才驀地惊觉,那把女声所说的竟然不是台湾通用的国语,而是香港人最耳熟能详的粤语!
    意识到这一点,原先还像浆糊一样的脑袋顿时变得清明。但她流淌眼底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收拾,便听手机那端的人又接着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太好了,看来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误??我先自我介绍,我是萧秋萍,萧阿姨,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萧秋萍!
    如果说刚才突然听见母语算是意外,那么萧秋萍如雷贯耳的大名,可说是直接炸开了她的天灵盖,几乎将她炸到失神,再也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个自称萧阿姨的女人,一眼看穿她毕业作品里深藏的寂寞,特别费心找到了她,安慰她,也鼓励了她,让当时正对于未来感到迷茫的自己,终于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艺术这条路。
    虽然最后结果不如预期,但无论是毕业成果展时,萧秋萍特地绕路来找她,抑或在她毕业之后,为了提拔自己而特地帮她在画集里留了位置??
    这些事情,对于在画坛地位举足轻重的萧秋萍而言,也许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在接受这份恩情的叶月看来,却无疑是雪中送炭。
    即便如今她已经握不住自己心爱的画笔了,昔日萧秋萍曾施予的帮助,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可是,为什么萧大师会给自己打电话?
    不,应该说,为什么萧大师会知道自己台湾的电话号码!
    霎时之间接收了太多爆炸性消息,加上本就睡眠不足,叶月感觉自己还算灵通的脑子都变得不够用了。
    满腹的疑问不知从何问起,末了,她总归只是囁嚅着应了声,表示自己确实记得萧秋萍。
    萧秋萍也不在意她的回覆是否礼貌,语气始终温和,与她记忆深处的萧阿姨如出一辙。
    「我透过某些管道知道,你现在正在接受神经性肌肉痉挛的治疗。有人联络我,希望我能够给你写封信,或者录个短片,但是我后来想了一下,还是希望能够和你当面谈谈。」
    叶月什么都没说。
    她不知道萧秋萍口中的「有人」是指谁,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无比清楚,能为了她的病情这般费尽心机的人,除了练梓奕之外,恐怕再也不作他人选。
    那个太过理所当然的答案浮现于心底的那一瞬,一股窒息般的疼痛倏然涌上心头,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差点连萧秋萍的话都没听进去:
    「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甚至当时你可能觉得我是个奇怪的阿姨,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画。你的画里有故事——虽然很痛,却能够传递出强大的生命力。」
    哪怕叶月正为了自己的感情事暗自神伤,也不得不为萧秋萍此刻话里的真诚而动容。
    对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画家来说,能得到萧秋萍这样的评价,但凡她脑筋歪上那么一点,将这段电话录音放出去,想要平步青云都不在话下。
    但是她更明白,萧秋萍之所以对她说这番话,并不是因着她身上的商业价值,而单单只是出于她的惜才之心。
    只因她不忍心,一个曾经在画布上寄託她全部希望的女孩,就此失去了追逐梦想的所有可能。
    电话里,萧秋萍的温声勉励还在继续。
    「小月,我真的希望你能画下去,不只是因为画坛需要更多的新血,更因为我知道,你比任何看到你的画的人,都更需要你的画。」
    几乎是在萧秋萍的尾音落入耳际的那一秒鐘,早已在叶月的眼眶边缘蓄势待发的眼泪就此决堤。而她迷失在自己痛哭失声的哽咽里,终究没能告诉萧秋萍,自己到底有多遗憾。
    她深恨至今仍然被过去的伤痕牢牢捆绑的自己,恨自己竟然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一段不值得的感情,逼不得已地放弃自己最钟爱的艺术。
    她更恨那个不知悔改的自己,竟然如此漫不经心地,将那个比谁都更爱她,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更看重她梦想的人轻率地推开,使得被隔绝在他心墙之外的自己,再也不得其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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