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室里陷入一种死寂的沉默。
    四目相对,谢景熙半晌才恍然地应了一句,“哦!温姝……就是送阿娘回来的那个。”
    谢夫人捂嘴偷笑,语气嗔怪地“啧”了一声,道:“原来连人家名字都知道,真是……”
    谢景熙听得一身冷汗,赶紧打住谢夫人道:“我从小便记忆超乎常人、过目不忘,阿娘忘了?”
    谢夫人瞋了他一眼,自顾道:“我就觉着温娘子挺好的。知书达礼、秀外慧中,长得也是明眸皓齿、朱唇粉面的,看着就让人喜欢。比那个什么昭平郡主,不知要好……”
    “娘!”一声呼喝打断了谢夫人的话。
    她错愕地看向一脸凝重的谢景熙,反问到,“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么?你之前不也说她专断蛮横、不学无术,不仅为祸四方,还……”
    “阿娘!!!”
    谢景熙几乎要从桌案后站起来,缓了半晌才强作镇定地道:“您记错了。”
    “我记错了?”谢夫人疑惑,当真忖了片刻,才斩钉截铁地道:“我没记错。你要是忘了,我们就去找裴侍卫对峙。”
    她还犹不解气地道:“还有李嬷嬷、王管事、小六子、武小四都可以作证。”
    “……”谢景熙头痛欲裂,只能服软道:“我那是……年少无知,凡才浅识,人都是会变的。”更多免费好文尽在:yu s huwu. bi z
    一句话说得谢夫人当场安静了。
    她只觉近来谢景熙确实是愈发奇怪,但又不知哪里不对,于是只能往最匪夷所思的方向去想。
    “你不会……”谢夫人愕然睁大双眼,注视谢景熙道:“你不会真的……心悦她了吧?”
    “……”谢景熙觉得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疯了,于是干脆板起脸,颇为不耐地回了句,“没有。”
    “你有!”
    谢夫人不等他反驳,指着谢景熙的耳朵道:“从小到大,你每次撒谎都会红耳朵。而且你还会故作严肃,不敢看我。原来真的是这样……”
    谢夫人越说越起劲,干脆把最近的事都拉出来数了一遍。
    “你若是不喜欢她,怎么会亲自上场击鞠,还因为救她受伤?还有……”谢夫人道:“你若是不喜欢她,又怎么会掺和进宣威将军的案子,公然跟王瑀对立?”
    谢景熙根本插不上话,眼见谢夫人还要说下去,他只能猛烈地咳起来。
    一时间,书室内只剩谢景熙惊天动地的咳喘声。
    谢夫人一惊,终于停了口中的叨叨,踟蹰着上前了两步,被谢景熙挥手给制止了。
    “案上……咳咳!卷宗乃大理寺机密,咳咳……”他咳得青筋暴起,好不容易才平复道:“非大理寺之人不得过目。”
    “好好好……”谢夫人真是担心他把自己咳晕过去,赶忙驻足道:“阿娘不过去。”
    谢景熙还在轻咳,只是比方才好多了。
    谢夫人一时只觉无措又愧疚,从盛药的托盘里摸出一封邀贴道:“这是宁国公夫人下月在曲江举办的赏花宴,你帮我给温姝。”
    谢景熙还兀自咳着,谢夫人就当他是应了,放下邀贴叮嘱了句“记得吃药”,便转身走了。
    随着屋外脚步越来越远,谢景熙终于止了咳嗽。
    他赶紧起身斟了杯茶,几口灌了下去。
    “哟~”
    身后响起沉朝颜揶揄的声音,“原来谢寺卿还记得人家温娘子的名字呢?”
    她一顿,又道:“我也觉得温娘子挺好的,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哪像那个什么昭平郡主,不学无术、为祸四方,啧啧啧……”
    沉朝颜哼哼,“是我我也对温娘子动心呢。”
    “怎么?”眼前人将手里茶盏一搁,转身道:“吃醋了?”
    “呸!”沉朝颜气急,瞪谢景熙道:“我才不吃醋,我、我我这是生气!你到底跟多少人说过我坏话?!你、你这是污蔑!坏我名声知道么?!”
    谁知对面的人不慌不忙,垂眸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若要论污蔑和坏人名声,郡主怕是做得比臣过分百倍吧?”
    “我!我咳咳……咳!”理亏的沉朝颜终于悻悻地闭了嘴。
    她的目光扫过托盘里那封邀贴,拿起来看了看道:“谢寺卿还要亲自把这份邀贴交给温娘子呢,也不知温娘子会不会误会是谢寺卿相邀,倘若谢寺卿邀了她,自己又不去,温娘子会怎么想呢?啧啧啧……”
    沉朝颜叹道:“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谢夫人这是在考验你的良心呐。”
    “给我。”
    冰冷的两个字砸过来,沉朝颜愣了一瞬,心里霎时更不是滋味。
    她气得牙痒,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只能一边将手里的邀贴递出去,一边气哼哼,“有什么了不起,下月我也邀霍起同去,不就是赏花唔……”
    腕上一紧,沉朝颜踉跄着进了两步。
    下一刻,一块甜甜滑滑的东西被谢景熙塞进她嘴里。
    是一块蜜饯。
    沉朝颜怔了怔,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是下意识轻轻咬了谢景熙的手指一下。而现在,她又眼见他用那两根手指夹起另一块蜜饯,送进了自己嘴里。
    沉朝颜忽然就脸红了。
    “好吃么?”谢景熙问她。
    沉朝颜愣怔地点了点头。
    “好吃就慢慢吃,”谢景熙将托盘里的蜜饯都拿给她,补充道:“别再说话了。”
    被他刚才那么一打断,沉朝颜的气也就消了大半,特别是在听到谢景熙说会让裴真去送邀贴的时候,她觉得今日这碗蜜饯简直是甜到了心坎儿里。
    谢景熙喝了药,放下药碗问沉朝颜到,“方才说到哪里?”
    “唔……说到那个……”沉朝颜嚼着蜜饯,口齿不清地道:“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被我们忽略了,一种可以让清醒之人陷入混蒙状态的办法……”
    “药。”
    谢景熙忖道:“魏梁、陈之仲、刘管事……生前都接触过的东西只有一个,那便是药。”
    “可我们不是查过了,给他们叁人看诊开药的不是同一个大夫。”
    “嗯。”谢景熙点头,“诡异之处就在这里。凶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用不同大夫开出的不同药方,操控不同受害者的呢?”
    沉朝颜叹气,跟着陷入沉思。
    许是思考过于耗费精力,沉朝颜手里的蜜饯一颗接着一颗,很快就见了底。她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手里的空碗,问谢景熙道:“你府上的蜜饯是哪里买的?还挺好吃。”
    谢景熙埋头写着线索,没抬头随意道:“我娘自己做的。”
    “嚯!”沉朝颜意外,撇嘴道:“没想到你娘一个国公夫人,还亲自下厨做这些小东西。”
    谢景熙声音温淡,道:“那有什么,安西的谢府里还有她的一个禽舍,我娘养了好些鸡鸭鹅,但最后都舍不得吃。”
    “哈?”沉朝颜笑起来,“你娘还挺有意思。”
    “啪!”
    空碗落地,话音戛然。
    一直埋头书写的谢景熙也豁然抬头,眼神灼灼地望向沉朝颜。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沉朝颜心跳一滞,一句话因为兴奋而说得断续。
    谢景熙以同样欣然的眼神回望她,点头道:“我们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言讫,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都落在了房间某处。
    “凶手原来是他!”
    沉朝颜一跃而起,张臂就抱住了面前的谢景熙。她开心地上跃下跳,柔软的身体贴在他淡薄的里衣,鼻尖馨香、触感温软……
    谢景熙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失速了,他伸手想推开身上的人,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掌。
    “走!”沉朝颜二话不说,拉着谢景熙就往外冲。
    “现在就走?”谢景熙惊讶。
    “当然!”沉朝颜头也不回,步子飞快,“知道凶手是谁还不抓,大理寺要留他过年么?”
    “……”谢景熙无语,暗道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两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地出了谢景熙的寝屋。
    不远处,颜栖院的月洞门前,去而复返的谢夫人看着眼前这幕,半晌没回过神来。
    然而一个“你”字还没出口,身旁人影晃过,谢景熙和沉朝颜已经与她擦身而过。
    一脸莫名的谢老夫人跟着两人转了个圈,却听见那个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房里没人的儿子,远远只留下一句“今夜不回了”。
    *
    戌时二刻,永兴坊。
    沉朝颜和谢景熙赶到陈府的时候,陈夫人正准备歇下。
    许是常年服药的缘故,陈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下人都会提前点上一炉熏香,以驱散清苦的药味。
    沉朝颜瞟了眼桌案上的白瓷叁足香炉,向身旁的谢景熙递去一个眼神。
    不多时,陈夫人由赵嬷嬷搀着,从里间行了出来。
    她还是一副苍白倦弱的模样,坐时单手斜靠榻上,脸上透出病态的潮红。待到两人坐下,陈夫人吩咐赵嬷嬷沏了茶,才问两人到,“郡主和谢寺卿深夜造访,不知……”
    沉朝颜一笑,坦白道:“不瞒陈夫人,此次同谢寺卿前往,确是为了一件要事,还请陈夫人对下面的问题不要隐瞒,如实相告。”
    此话一出,堂上的气氛霎时端肃起来。
    陈夫人茫然,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赵嬷嬷,问两人到,“郡主和谢寺卿想知道什么?”
    “敢问夫人的病情是一直如此么?”沉朝颜直入主题,“若是没有记错,年初我在上元宫宴见到夫人的时候,夫人并不如此倦弱。”
    陈夫人如实道:“妾身这病是自小落下的,好时或许与常人无异,可一旦发病便是难受至极。年初因着那场宫宴,回程时吹了风,妾身便是卧床半月才好。故如今妾身虽是常有昏蒙嗜睡,但病症却不如之前复发得频繁了。”
    沉朝颜继续问:“那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出现失神或短暂失忆的?”
    “啊?”陈夫人讶然,似是根本不懂沉朝颜在说什么。
    “赵嬷嬷?”沉朝颜示意她,“你说说呢?”
    猛然被询问,赵嬷嬷还有些无措,然而思忖片刻,她还是如实道:“奴婢记得,就是从白大夫开始给夫人诊病后不久,大约是……半个月之后。”
    沉朝颜点点头,又问她道:“那嬷嬷可记得,陈尚书生前有一段时间,少眠多梦、难以入睡?”
    “确实是的。”赵嬷嬷道:“若是没记错的话,我家老爷是在今年六月初的时候,出现了头痛失眠的症状。”
    “嗯,”沉朝颜点头,与谢景熙对视一眼。
    那这就能说得通了。
    见她沉默,赵嬷嬷疑惑追问:“敢问郡主,这可是有什么不妥?”
    沉朝颜不答,继续问:“那敢问夫人和嬷嬷,刘管事和夫人是否都畏苦?每次吃药,都需有蜜饯相伴才能服下?”
    面前两人闻言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赵嬷嬷看了看陈夫人,只道:“确、确实如此……”
    “那敢问夫人服药的蜜饯来自何处?是否是……”
    屋内的灯火颤了颤,会客堂的门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沉朝颜止了话头,转头见白柳望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食盒。他见到沉朝颜和谢景熙时亦是一怔,但很快恢复如常。
    “见过郡主、谢寺卿。”白柳望笑着向两人见礼。
    沉朝颜看了眼他手中的东西,笑道:“实则来陈府之前,我与谢寺卿先去了太医署。”
    “哦?”白柳望似是意外,“郡主是去……”
    “自然是去寻你的。”沉朝颜道。
    白柳望并不看她,只低头将食盒里的汤药端了出来,淡笑道:“夫人近日病情有些反复,小人改了药方。这些天便留宿在陈府,好替夫人试药,劳烦郡主白跑了。”
    沉朝颜跟谢景熙交换眼色,没再开口。
    堂上静到落针可闻,几人就这么坐着,直到白柳望将手里的药递给了赵嬷嬷。
    不远处的更漏窸窸窣窣。
    白柳望看了两人一眼,对沉朝颜和谢景熙道:“今日已经有些晚了,病人体虚需要静养,如若郡主和谢寺卿方便的话,明日……”
    “白医师,”沉朝颜打断了他的话,她半笑着看他,眼睛里晶亮亮的,像一只抓住猎物却偏要逗弄的猫儿。
    那只粉白莹润的指甲指了指那个空着的食盒,好心提醒,“陈夫人怕苦,白医师今日……”
    “是不是忘带蜜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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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两的共同特点: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那张嘴。
    谢寺卿:哼哼!我可不是,我有比嘴还硬的地方。
    谢老夫人:????行行行,我又是你们play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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