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此刻,庆贤快步进来,小声道:“陛下……有加急军务。”
    龙剑录回头望了一眼,朝遥光道:“我马上就回。”
    龙剑录眼看有希望和解,却被军务所打扰,到了今日,遥光也不想再搞自闭冷战了,他怀疑龙剑录并未扔掉自己的坠饰,只是将它藏了起来。
    他离开内殿,内心十分疲惫,看着外头的雪景,自己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段时日,发生了如此荒唐又令人暴躁的一系列事件,自己真的要在书中世界待一辈子了么?遥光一直在对比现实与这里的区别,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虚幻的?
    他闻到殿外花园里梅花的香味,所触摸之物,窗棂、门框、桌椅、红绸的手感,耳畔传来的黄昏的钟声,新雪潮冷的气息,一切都显得如此地真实。
    他躬身握起积雪,在手中揉了几下,手掌被冻得发红,刺痛的寒意传来。
    “皇后。”余青松沿着走廊而来。
    遥光面对余青松时有点怂,生怕他暴起报仇,但明显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已有所不同。
    “恭喜皇后。”余青松先是朝他行礼,而后道,“臣打扰了,但今日有十万火急之军报……”
    “什么事?”遥光问。
    “鲜国派出大军,进犯我国领地,”余青松道,“三日前,郑甲将军率军迎击,在岳松岭下遭到围困。”
    “你要我去救他?”遥光道。
    “不,”余青松说,“陛下欲御驾亲征,御书房中无人能劝,臣只是想,也许皇后能留陛下。”
    遥光换过衣服,来到御书房前,听见里面传来的剧烈争执,谢泓说道:“陛下新婚不久,怎能率军出征?万万不可!”
    “启州战事方平……”龙剑录的声音道,“飞狼须坐镇京师,除了朕亲征,还有谁能去?鲜国乃是我大启一统天下的最后障碍,只要扫除此外敌,千秋万世,指日可待……”
    遥光推门进去,众将领与杜隶一同朝他看来。
    “皇后来得正好,”杜隶说道,“陛下无论如何,都……”
    “他要去,就让他去。”遥光盯着龙剑录,两人对视。
    龙剑录说:“鲜国既敢在朕新婚之时来犯,当知战败亡国乃是唯一的结局。朕意已决,不必再多言,依旧是蒋寻监军,今夜点兵,明起出征!”
    遥光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最好让他死在战场上”,但御书房中全是官员,他便忍住了没说。
    是夜,龙剑录回到光华殿,说:“遥光?”
    遥光躺在床上,依旧在赌气。
    龙剑录:“我有把握,一月内解决此战。”
    遥光面朝墙壁,没有回答。
    龙剑录:“我可以上床睡么?”
    “不行。”遥光冷冷道。
    “明天就出兵了,”龙剑录说,“不陪我睡?”
    遥光没有回答,龙剑录只得说:“那我在床下躺着。”
    于是,皇帝在床畔和衣而睡,遥光不知不觉睡着了,翌日,晨钟响起时,他又听见龙剑录在耳畔说:“皇后,朕去打仗了。”
    遥光迷迷糊糊,被吵醒了很光火,说道:“快滚啊!”
    脚步声远去,遥光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声音。
    “遥光,我爱你。”龙剑录的声音响起。
    遥光蓦然坐起,但帐外铠甲声响,不多时,皇宫外吹号,想必大军已开拔。
    皇帝一走,后宫奇异地安静下来,余下几声鸟叫。
    遥光正吃着早午饭,现在他每天都想睡就睡,足睡到日上三竿,身为皇后,也可以随时将晨钟停掉,但他已经习惯了。
    就像习惯了晨钟敲响,他也习惯了龙剑录的存在,今天他出征,显得案侧空空荡荡。
    “殿下,”庆贤开门,正安排人打扫,说,“陈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遥光说道。
    陈飞狼进殿,今天他穿着御林军的制式武袍,一身金红,衬上那小鲜肉的漂亮脸庞,活脱脱英俊侍卫一枚。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陈飞狼说道。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遥光心不在焉地接了下面两句。
    陈飞狼问:“新婚日子过得如何?陛下的体格与武力,在军中是出了名地好。”
    遥光一瞥陈飞狼,显然外头还不知道自己坠饰失窃的事。
    “给陈将军上点吃的。”遥光吩咐道。
    “今天还要偷偷摸摸随军出征么?”陈飞狼说,“我好让人准备。”
    “不了。”遥光答道。
    陈飞狼欲言又止,遥光知道这家伙一定感觉到了。
    “因为你的法宝被陛下藏起来了?”陈飞狼终于道,“这话能问不?”
    遥光感觉到了危险,他沉默不语,注视着陈飞狼。
    “他说,已经扔进大海里了。”遥光发现了某个细节——海边距离永州虽不远,却也有两三日的路程,龙剑录取走坠饰之后,当然不可能自己去扔,唯一的可能就是吩咐心腹。会不会做这件事的人,就是陈飞狼?
    换言之,他知道坠饰被扔到了何处?
    “陛下是这么说的么?”陈飞狼答道。
    “什么意思?”遥光震惊了,极度怀疑起另一个可能,颤声道,“他没有扔?”
    陈飞狼笑了笑,没有说话。
    遥光马上道:“在哪里?你一定知道在哪儿!”
    陈飞狼:“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遥光放下食盒,喃喃道:“一定就在宫中,我现在觉得,他没有扔!”
    陈飞狼说:“对你而言,这吊坠这么重要么?”
    “当然了!”遥光说,“那是我……是我……”
    陈飞狼看着遥光,遥光又改口道:“是我法术的倚仗,也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陈飞狼说:“陛下也许希望你能以凡人的身份,好好生活。你当真要取回来?”
    遥光:“帮我找到它,飞狼,我会报答你的。”
    陈飞狼沉默片刻,而后道:“不需要报答,你替我救过谢将军,这是我该做的,只是……我觉得你最好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遥光答道。
    “好罢。”陈飞狼叹了口气,说,“新婚翌日,我记得陛下回了一趟御书房,在里头待了一段时间……皇后!”
    遥光马上明白过来,起身跑向御书房。
    “在哪儿呢?”遥光开始在御书房中翻找,这里没有任何上锁的柜子,只有架上的书卷与诸多摆设,他居然不把坠饰锁起来?
    陈飞狼跟了进来,反手关上门,示意门外侍卫不可放任何人进入。
    遥光随手拉开抽屉,就在正中央的抽屉,坠饰安然无恙,躺在其中。
    遥光:“!!!”
    遥光马上将它拿起,难以置信。
    “他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桌的抽屉里?!”遥光说,“龙剑录是傻子吗?!”
    陈飞狼答道:“我猜陛下没想过藏它,他只是相信你不会来找,或者说,你愿意为了陛下放弃它?”
    遥光没有说话,他的手发着抖,看了眼陈飞狼,下意识地想将吊坠放回抽屉。
    这个举动,将决定他的一生。
    陈飞狼没有干预,只安静地看着遥光。
    往昔的一幕幕,犹如在面前闪现,他们共同经历的过往,那些铭刻于记忆里的闪烁的片段,那些虽不完美,却彼此交托性命的刹那。
    最终,遥光还是戴上了坠饰。
    第47章
    北鲜山脉,寒风呼啸,山谷被鲜国所围困,鲜国自四百年前中原君权旁落伊始,便远居西北之隅,期望保全国土。这些年来,中原不断征伐,启地龙氏得其天命,连番大战后,形成了一统天下的雏形。
    鲜国君主总算再坐不住了,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机会,战胜那名号称从未有过败绩的龙剑录,兴许大鲜还能以臣属国的身份存在;若坐等大启进犯,后果就只有一个:亡国。
    于是鲜国借着大启边疆流民作乱之际,发动了所有兵力,先行驱逐流民,再与郑甲所率领的充当流民军的队伍正面交战。鲜国打乱了大启的节奏,几乎倾巢而出,借天寒地冻之天时、岳松岭下之地利,诱使启国大军前来,展开正面决战。
    鲜国君主桓庚已垂垂老矣,但他有四个儿子,俱是一等一地优秀,且兄弟之间团结一心。
    这次他亲自上阵,来到岳松岭下的外关,六十六岁高龄,依旧披甲上阵,他的麾下有十六万人,面对大启的十万骠骑,扼守关隘,胜算仍是极大。
    他站在外关的关墙高处,注视远方绵延不断的峡谷。
    只要挫败大启,两国便能相安无事至少二十年,哪怕龙剑录天下已得其九,更在不久前追灭留国。他知道,龙剑录的帝位仍不稳固,多年征战得来的领土需要时间消化,在朝在野,都对其虎视眈眈,娶一名来路不明的男后,更是将他推上了毁灭的道路。
    留国、鲜国多年来都动过与大启联姻的心思,他的帝王之路,原本能走得更顺遂一点。
    “陛下,”将士躬身道,“龙剑录来了,正在曜月径的隘口外。”
    鲜国王子桓流率军,成功地将郑甲逼进了曜月隘口,龙剑录若率军西来,必将进入隘口援助,届时,大鲜的天罗地网正等待着他们。
    “传令下去,”国君吩咐道,“在三山平原集结部队,孤要与龙剑录一战。”
    鲜国乃是大陆上世代豢马之地,天下分裂前,曾为昔日天子的御马官,占据岳松岭以西的大片平原沃土,如今五万骑兵精锐全出,乃是最后的家底。
    远方传来喊杀声、战鼓声,大启的骑兵团到了。
    龙剑录远道而来,未曾歇息便冲进了峡谷,这是兵家的大忌。但这名征战多年的皇帝极少考虑兵家规则,凭直觉来判断。
    “陛下!”启国传令兵策马飞奔而来,喊道,“郑甲将军正在峡谷中放出鸣镝!”
    龙剑录沉声道:“敌人围困多时,双方已疲,趁此刻从外围冲杀战阵,让郑甲借此士气冲出来。”
    蒋寻“嗯”了声,吩咐道:“鸣镝回应!”
    霎时峡谷外,一道哨箭拖着尖锐声响划破昏暗天空,前锋部队两万余人展开了冲杀,浩大的冲锋中,骑兵们在马上颠簸,拉弓,射箭,箭矢化作抛物线飞向空中,再犹如暴雨般落下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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