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这个代码,跳到安夏想要呈现的结果。
    不能说一点不沾边,只能说毫无关系。
    就像山里被人踩出的野路跟高速公路之间的差距一样。
    尽管大家都是路,但从技术上来看,隔着十万八千里。
    技术攻关是做技术的人难以逃脱的命运。
    紫金这两年因其霸道的薪资福利待遇,有幸与ibm等等外企比肩,一跃成为全国计算机相关专业毕业人士的第一梯队雇主。
    网络攻关组里各路高人扎堆,他们的思维都是跳跃式前进的,逻辑无缝对接。
    他们互相之间能听懂,却苦了另一些人。
    一天,安夏收到一封从下面转交上来的辞职信。
    想要辞职的是网络组的一个员工范帆,她工作态度非常努力端正。除了完成手头的工作,还主动学习各种新的知识。
    组里不少资料都是她搜集来的,组内员工反馈,这些资料对他们非常有用,可以有效的启发灵感。
    网络组的组长已经劝过她一轮了,她说要回老家结婚,不愿意留下。
    组长实在没办法,又没有理由再留。
    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安夏。
    安夏看出范帆说要回老家结婚就是一个借口,眼神闪烁,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有谁欺负你了吗?”
    范帆失口否认:“不是,没有,他们都对我很好。”
    她不惯说谎,被安夏三言两语一问,就说了实话。
    “安总,我真的太累了,你不知道,我真的赶不上他们的进度。”
    “经常开会前五分钟,我还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然后忽然就跳去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我完全听不懂。
    可是他们互相之间都能理解,然后,他们说的事情就越来越远,我连最基础的逻辑都不明白了。”
    范帆低垂着脑袋,耷拉着嘴角。
    “组长让我们交一些数据的权重规划,我还在用表格算,做分析。他们已经用c语言写出一串bat交上去了。
    我算了两天,晚上两三点钟才能睡觉,结果交上去的东西,组长说不行。他们用几分钟交的数据,组长说非常好……”
    “我想要追上他们,我天天下了班就学,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组里聚餐、朋友约我逛街我都不去,可是一年了!
    整整一年了,我这么努力,好不容易赶上了他们的进度,可,那只是他们原来的进度。
    在我很努力很努力的时候,他们每天就随便翻了几页,聊了聊,一下子又把我甩开几十里远。
    我永远也赶不上他们了,我认命了……再努力又怎么样,有天赋的人,只要轻轻动动手指,就足以让我的一切努力像个笑话……”
    范帆说着说着,红了眼圈,眼泪「叭嗒」落在她的膝盖上。
    安夏赶紧给她递过纸巾:“别哭别哭,冷静一下。”
    范帆自知失态,抓了一把纸巾捂在脸上。
    “你说的,我都懂。”安夏也是个被天才碾压过的人,她上学的时候,有同学真的可以做到从来没看过的资格考试,书新的跟什么似的,翻了一夜,第二天去考,还考了个高分。
    “正视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有利于身心健康。现在社会分工这么细,没必要用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
    安夏虽不如那个同学头脑牛逼,但是她在人际交往这一块的能力相当强悍。
    在毕业之后,工作也没有比那个超猛的同学差。
    范帆以为安夏是在说她跟网络组的大神们确实差距巨大,应该放弃。
    她抬起头:“我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他们被我拖累,我自己也很累。”
    “所以,你要不换个岗位?”安夏问道。
    “换岗?”范帆不解,“我能去哪?”
    安夏回答:“我听说,你搜索资料的能力很强,小组里的其他人都要靠你搜集的资料来启发灵感。”
    “哦……那个啊……”在范帆看来,这个技能毫无用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随便看看,觉得可能有用,就拿过来了。”
    安夏点头:“这就是你的长处。”
    这算什么长处?
    连报纸杂志的编辑工作都比这强吧,人家好歹还要改改病句,修修错别字。
    她真就是搜索、拿来,分享给大家。
    一点加工的工作都没有。
    “你觉得有用的资料,真的有用,那就是你的天赋啊。就像你的同事们,觉得代码那么写是对的,真的就是对的,一样。”
    安夏又详细询问了一些关于她为什么会那么觉得的原因。
    确实是天赋,她看到一份资料之后,会产生跟一般人不一样的思维判定流程。
    比如去年开始的海湾战争,军事政治爱好者会看到该地局势会对世界局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做生意的人会考虑到该地的特产要贵了,或者必须经过这块地的商线不能用了,绕路需要加多少钱。
    她则能看到这场战争更多更深的影响,比如伊拉克的几个石油井被点燃。
    除了原油和石油副产品的价格会上涨。
    进而影响农产品的价格,再进而影响农产品深加工产品的价格……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她的思维方式,也有够跳跃。
    “如果做技术开发很吃力的话,你可以做搜集需求和挖掘需求的人。然后把最终目标客户要想的东西写出来,画出来,让其他在开发方面有天赋的人把你的构想做出来。”
    范帆一愣:“这不是您在做的事吗?”
    “总不能一个公司的产品经理都我一个人做吧,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我也想出去玩,不能在我休假的时候,新产品就断了吧?我要是退休呢?公司难道永远不出新品了?”
    范帆在安夏一声声的「你一定可以胜任」声中,放弃了离职的打算。
    她本来也不是很想走,只是实在力有不逮,想着与其被开除,不如自己走,还能保住几分颜面。
    安夏交给她的第一个工作,就是亲自去一趟义乌,看看现在的义乌小商品作坊的老板们现在是怎么推广商品的,成效怎么样,他们的货怎么样……
    “你得到这些一手信息之后,他们开发网页才有的放矢。不然一群没做过生意的人想当然,开发半天,广告主不认,看网页的人也不认,那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范帆深以为然,她背着行李就出发了。
    义乌那可是个超猛的地方,早在私人经商还算资本主义尾巴,挖社会主义墙角的时代,他们就偷摸着捣鼓地下交易。
    刚一改革开放,原本藏在地下的暗流瞬间冲上地表。
    现在义乌的城中路小商品市场的摊位已经增加到了一万多个,是全国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全国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各种不起眼的小东西,都有可能是从义乌来的。
    不过,也仅限于全国,远没有到行销全世界。
    范帆的调查工作不算太顺利,她问的太多太细节,根本就不是一个买家应该问的。
    摊主们
    把她当做来打听消息的竞争对手,对她的提问拒绝回答,甚至还有看见她就要把她赶走的。
    范帆也不气馁,商贩们不理她,她就躲在小商品批发市场最火热的摊子旁边,一蹲蹲一天,连数了几天的交易量、交易产品、交易金额。
    她仔细把这些数据记下来,报给安夏。
    安夏听了笑道:“你早跟我说啊,你一个人怎么盯得过来?”
    “你就按照你统计的这些数据维度,做一个标准化的调查统计表,请人在不同的角度待着,统计数据。节约不是说一分钱不花,是说钱要花在有意义的地方。”
    范帆得到了安夏的精神支持和金钱支持,她信心大增,找到了不少当地兼职的人。
    最后,她交出了一份详细的调查分析总结给安夏,同时也提出了网页的设计思路。
    安夏赞许道:“我就说你很有天赋,要让别人做,还未必有你做得这么好呢。”
    一个工作干得痛苦的要命,恨不得辞职以谢天下的范帆,就这么为她成立了隶属于市场部下面的一个新部门——调查组。
    专门通过各种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报纸电视和现场等等方式,获得一手资料或是经过验证的二手资料。
    这个在安夏办公室里哭得唏里哗啦的小姑娘,也成为独挡一面的部门负责人。
    为此后一系列的项目开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范帆对安夏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有人高薪挖她,她也不肯走。
    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的朋友们现在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内卷。
    卷质量好就算了,不仅卷质量,还卷价格。
    争着压价格,压到丧心病狂,你卖一块,我卖五毛,安夏看到范帆带回来的一双买入价的袜子,还有赠送的头绳,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来做慈善的。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原材料价格在那里摆着,这真不是规模化生产降低成本的问题了。
    这是想仗着自家家底丰厚,把没钱的小店拖死,然后再独占垄断红利的意思吗?
    安夏觉得生意不能这么做,竞争对手这种东西,那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卷死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竞争对手会冒出来。
    掌握了一手信息之后,销售总监建议可以根据之前给那个镇子卖水果的经历,走自上而下,政策施压的方式。
    已经有了成功案例,就算是强压,也是为了他们好。
    此时还没有亮出「砸三铁」的口号,许多人心里还习惯于这种强行摊派的方式。
    能强行摊派解决的销售任务,为什么不呢?
    安夏当初买到深发展的股票,就是因为小姑姑的单位强行摊派,当时其他单位被强行摊派的人也都成了百万富翁。
    但她还是认为这种手段在义乌不可取。
    “他们从1978年就开始自由奔放了,给他们摊派?他们的领导不会支持我们的。”
    事实上,安夏找到高层领导,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明里暗里表示,应该让商户自由竞争,一切以市场为导向,不宜过多干涉。
    不过安夏不是找他们谈让商户买网页上的广告位,而是询问浙商是否有一个共同的商会联盟,别大家比着低价,把黄金卖成白菜会,吃亏的还是自己人。
    领导们的思想倒与著名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相一致:“市场,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它会自己调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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