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沙哑到近似失声地质问她:“可从前,你只是因为受制于人,要作出不堪的样子给到太后他们看!”
    她不是真的要与他怎样,她从来只将他放在所有选择的最末位,甚至可以将他推入秦恒的人马包围中送死。
    她最爱的只有她自己。
    如今那些桎梏明明都没有了,哪怕是秦恒也已经被迫叛出了京城,假以时日京中出兵平叛,她的威胁不就都该没了吗?
    对着这些不够喜爱的人,还要如此虚与委蛇?她是哪里不满足?
    还是说,她其实……还对自己另有期盼吗?
    贺云铮心中不合时宜,且极度不争气地又浮出一抹微弱的期盼。
    洛嘉闭上眼睛,恼于贺云铮依旧像个蠢笨的孩童,憎他依旧单纯如初,更恨他如今自以为忠君报效,便看不见建隆帝对她的种种苛刻!
    她宛如自暴自弃般直接与他切入主题:
    “贺云铮,就准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就准你们男人流连花丛,我就不能真心想要寻欢作乐吗?”
    那簇期盼宛如遇上水的火星,来得艰难,灭得轻易。
    贺云铮眼底的光一道灭下去。
    洛嘉的手掌反而附上他的脸颊:“还是你其实是在嫉妒呢?”
    贺云铮瞬间看向她,看她明明已经卸去了妆容,却因着酒气被熏红的眼尾,看她眼底里与他不同,跃跃跳动的野心与欲望。
    贺云铮终于意识到,人是会变的,亦或者,自己打从一开始就给了她太多美化。
    正如自己曾经企图让郑叔蘅认清李相思的为人,他们都不愚笨,只是囿于这段感情中,固执地相信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是如此美好,总有不得已的苦衷。
    而这一刻,贺云铮似乎终于坦然接受了现实,自己记挂难忘的,从来都是个心中只有自己、机关用尽的人而已。
    她不会因为自己留一丁点儿情面和余地。
    他反应异常平静地反攥住了洛嘉的手,喉结滚动,打破了屋内长久酝酿下来的温缓悸动:
    “郡主今夜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本就是为了引我出来。”
    贺云铮开始学会站在洛嘉的角度,将一切都往最坏的角度去想。
    果不其然,被他攥在手中的手掌顿了顿。
    猜对了。
    如此,他便逼迫自己冷清起来,一板一眼地质问她:“是为了释放虞统领人等?”
    洛嘉眼中的种种情绪如潮水褪去,她沉默片刻,到底明白,不应再在重要关头拿乔了。
    她抬起眼眸:“贺指挥如今聪敏了许多。”
    贺云铮很想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回她一句,若不够聪明,早死了千百回,更别提她亲手将他推进晋王人手中的那夜。
    但贺云铮不再揭旧伤疤,免显得他还在不服气的纠缠,只皱起眉:“郡主直接去找王妃……齐国公府赵娘子岂不是更快?”
    洛嘉也不再与他绕弯子:“赵琦不过是个和离回府的娘子,公府照拂她是国公与赵指挥心善,不代表她有余力帮衬我,”
    随即她顿了顿,堪堪止住目光中一闪而过的迟疑与凝重,“况且齐国公府与各大世家,曾在圣人与晋王一派对峙时袖手观态,论及私事情面……自然不如你。”
    同理她在京中的其他人手,培养本就艰难,贸然去撞这面不可能越过的南墙,只会徒增损耗。
    谁能比圣人的亲侄儿说话更具分量呢?
    心照不宣的话语幽幽盘旋,贺云铮得到了清晰的答案,发觉心中竟无惊无喜,似乎早在刚刚他勘破了洛嘉此人的秉性之后,便再无什么会叫他心神烦扰。
    反而有几分怅然想笑。
    贺云铮也不计较其中深意,漠然看她:“可郡主凭何觉得我会帮你?”
    洛嘉微顿,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片刻,漆黑的眼瞳里映入烛火的流光溢彩。
    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掌中,两人先前竟都忘了这一茬,此刻沉寂,便察觉到了暖意一直在悄然传递着。
    贺云铮的思绪却忽然有几分迟缓,宛若应激一般,他甚至想到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自己一路攀爬,的确不是为了威逼利诱旁人,可如今结果使然,他已经处在了这样的位置上,甚至未来更有高就。
    按照洛嘉的心性,按照她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的性格,或许这才是她今夜频出手段的缘由……?
    杂乱的思绪冲上河堤,贺云铮眼瞳猛然睁凝。
    其中并无多少欣喜神色,甚至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怒意与失望。
    如果放在旁人身上,洛嘉必然会立刻换掉话题,或者是启出一条新法子,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见贺云铮如此,洛嘉却难得在这种无往不利的场合沉默下来。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她重新扬起从容笑颜,一双兰花般鲜嫩的手掌轻盈从贺云铮掌中挣脱。
    贺云铮眼眸微黯,紧接着洛嘉却重新轻轻牵起了手掌。
    被卸去了妆容,衣衫也尽显凌乱,明明是出水芙蓉般清丽的佳人,却更像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一双眼眸中没有感情,全是技巧地笑吟吟看贺云铮:
    “自然不会让贺指挥白忙活一场,您可还记得,您初来京城时,心心念念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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