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郡主,是……贺云铮。”刘召亦觉得十分复杂,声音较之平常都低了三分。
    洛嘉本要出去给这群禁军甩脸色的,此刻脚步生生停驻在院中,眉头蹙紧:“怎会是他来?”
    哪怕圣人不肯放虞焕之,也不至于在禁军那么多人里单单挑中贺云铮吧?
    反而更像是……更像是应对她那句威慑,建隆帝直接将人掉到她身边,以示他的不在乎,以示对她的讥讽!
    刘召自然答不上来,只好低声建议:“若是郡主不愿相见,那便借口身子不适,由老奴出面吧?”
    洛嘉眼中一晃而过迟疑,想了许久都没想好该如何处之,只好暂且点点头:“辛苦刘叔。”
    刘召摇摇头,郡主落到如今两难局面,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们这群奴仆拖了后腿。
    她心底里软着呢,远没有表面露出来的那般无畏无情。
    洛嘉没有细想旁人会如何看待眼前局势,她坐回屋中,思绪渐渐飞散——
    若说去年春末,她单方面得知贺云铮要离开的消息,心底还攒着口不服气,前些天,她亲手将他推进那个雪夜,则是将二人之间的微末羁绊主动又彻底斩绝。
    洛嘉目光横向院中那棵光秃秃的桃花树,她都记不清是从何时起,她忙碌于查正京中这些秘密,疏于打理自身,也懒得吩咐粗使来她院中照顾,故而刚种下去的桃花枝头被厚雪积压,才盛放过一载,或许今年开春,它就会死得开不出花了。
    她不确定,贺云铮如今前来,是单纯应旨,还是……心怀恶意?
    虽说她潜意识里觉得贺云铮不是这种人,但时过境迁,他的处境与自己几乎颠倒过来,性格大变也并非不可能。
    洛嘉嘴唇深深抿紧,若真是为此,她的处境反而更危急不少。
    到头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她不后悔,因为当时情况紧迫,她别无他法逃出秦恒的掌控,她不能真遂了建隆帝的意做个叛党!
    要逃出生天,为此可以牺牲任何……不在乎她的人。
    任何人。
    第一日,贺云铮亲自带领禁军前来布置好防备,当天忙完便走了,往后几日都是偶尔来一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连给诸多有心人窥探的余地都不留。
    直到几日后,贺云铮照例前来,又转瞬要离开时,忽而一阵鸣佩声从干雪簌簌的院落中传来。
    他的脚步下意识停驻了片刻,也就是这一会儿,多日不曾照面的女郎在银装素裹中踏入连廊。
    贺云铮辨不清她今日是盛装打扮了,还是仅仅只是日常随性搭了套衣裳,宝蓝色的袄裙被一袭银狐大氅遮蔽,偶露出一撇明亮的蓝色,在白茫茫的背景中分外惹眼。
    但衣裳再华贵,也比不上京中人公认得她的容貌,眉如远黛,目若秋水。
    贺云铮眼神猛得一颤,意识到自己的视线险些收不回的当下,立刻转过身打算离开。
    可随即身后却传来其他男子的声音:
    “也不剩多长时间了,郡主当真不考虑一下在下的提议吗?”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总会引人留意,贺云铮本要迈出去的步子便这么停在了原处,目光霎时扫向当值的禁军们:
    谁准随便放人进来还不通报的!?
    禁军们卡在这不上不下的档口,有口难言,只得暂且垂着头闷声挨眼刀子。
    贺云铮冷冷朝着从洛嘉身后跟出来的男子看去——
    嗤,他道是谁,当年曾冒着大雨,来给郡主献画的范咏谦。
    洛嘉也似乎才注意到贺云铮竟来了院中,本欲说什么的神色一顿,眼睁睁看着贺云铮朝她二人走过来,目如鹰隼地拱手行了个礼:“见过郡主,范舍人。”
    范咏谦被忽而靠近的高大青年吓了一跳,刚打算破口大骂几句,瞧见对方衣着佩刀,立刻意识到此人身份不凡,熊心豹子胆顿时收敛——
    可随即再仔细瞧了几眼对方面旁听,讶然直呼:“你、你不是郡主的马奴吗?”
    一声尖叫,无情戳破了众人心照不宣的回忆!
    范咏谦如今作了中书省的舍人,成日埋头在卷牍案宗里,上朝也轮不到他,故而哪怕略有耳闻京中近来出了个风头正劲儿的少年武将,名为贺云铮,也没将其与一年多前曾见过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怎记得的小马奴联系到一块。
    可如今一嗓子吼出来,无数记忆涌入脑海——
    当夜郡主睨着他献上的那副洛神赋,转头叫念的那个小马奴,是,是叫什么云铮来着……?!
    院中其余禁军各个谨慎着呼吸,垂着眼眸不敢去看他们指挥的反应。
    这些日子下来,众人也都将二人往事探听个七七八八了,那些风月旧事虽不得细节,但毕竟也曾传扬得轰轰烈烈过——
    真要追溯,去年这会儿,他们指挥还被郡主下令在临江楼前面挨过几板子呢!
    既然如今分道扬镳,不论从何处想,都是郡主做了对不起他们贺指挥的事……吧?
    今日这中书舍人将窗户纸这么一捅,啧!
    还是洛嘉最先反应过来,她似乎迟疑了片刻,随即以一贯轻描淡写的语气圆过场面:“往事不必再提,你所言我心中有数,今日便暂且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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