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和沈铁也悄悄松了一口气,沈铁一笑,露出换牙刚掉了两颗还没长好有点儿漏风的门牙,引得桑萝发笑,揉揉他脑袋:“行了,都先回吧。”
    ……
    另一边,和沈烈他们一起送了两位差吏出去的许文庆这会儿也拉着他爹告饶:“州学招考什么的,叫文泓、文博去不就行了?我真不是那读书的料,只取四十名,哪轮得着我?就不去现眼了吧?”
    这都第几回了?回来一次说道一回,许掌柜真想给他一脚:“出息,你以为你总有机会去考?今年十七了,再转过年就十八了,往后你倒是想去呢,州学也不容你踏那个门,就趁今年吧,今年去试一回,要是没那运道,明年你也不用去试了。”
    他最近虽也忙活地头上的事,歙州城也没少进的,至少跟老东家王茂林见了两面,尤其是最近这一次的见面,言谈中还真叫他知道了些事情。
    许文庆有可能进州学的话,还真就只能今年搏一搏,要是今年都进不去,他也不用惦记了,早早给他作别的打算。
    第215章 窘迫
    沈烈月前没料错,卢家是要去接长房出来的,因为当时把人送得颇深,一进一出两个月,就算有卢家人帮着一起干,再不出来也该误农时了。
    许家父子这边话才说完呢,卢二郎就找了沈烈和陈大山说了这事,问两人要点儿箭毒做危急时用。
    卢二郎和卢三郎这几年没少操练,尤其是卢三郎,长进极大,兄弟俩对山林和野物的各种痕迹也早就熟悉了,自己进山,稍加注意避着点猛兽,再有那箭毒,只带长房几个人回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腊月初一,卢家兄弟离庄进山,魏清和也通知了各家,把庄里有心要试一试州学招考的人都唤到了一处考较。
    几乎所有学了的孩子,这一天都不用下地了,全都抱着自己的石板、毛笔和装水的碗碟往许家去,就在许家那厅堂里,许掌柜早借了桌凳摆好了。
    当爹娘爷奶的这会儿都跟着来了,没舍得走,没顾上地,就在旁边瞧着。
    没有纸墨,大部分的题是魏清和抽背,再用毛笔蘸水往石板上写下答案。
    石板上的水迹易干,所以魏清和、王云峥和桑萝同时做检查,规则也一早说下,但凡三十题能对十五题的,都去试一试,用阿戌的话说,用那真正的纸和墨写一写字,见见场面也是好的。
    半个多时辰考下来,魏清和、王云峥这种能直接当半个先生的不消说了,参考的一群人中,沈安和许文博是成绩最好的,其次是沈烈、许文泓,再是十岁的周长和、阿戌,挂在尾巴上达到了三十题对十五六七题的是许文庆。
    至于施家三兄弟,周三郎、周四郎,陈二山,半数都没能答上。
    陈婆子、周村正那帮围观的家长们欢喜有之,叹气有之,自然也有鼓励孩子再努努力的。
    施巧儿在她三个哥哥答题的时候,站在她哥哥们桌后悄悄看了好一会儿了,要不是怕影响几个哥哥,她都能跳脚。
    这会儿结果出来了,小姑娘就凑到女孩儿堆里,跟许文茵、沈宁和陈小丫小声道:“怎么女孩儿不能考?我觉得我都比我哥答得强啊。”
    陈小丫也站陈二山后头看半天,愁眉:“不就是吗?我算了一下,我能对十八题。”
    沈宁常日里跟着桑萝,加上家里两个哥哥都用功,平日里也颇受影响,道:“我算了一下,我应该能对上二十一题。”
    许文茵看沈宁,“巧了,我也是二十一题。”
    原来竟是都悄悄在心里把题也答了一遍。
    许文茵撅嘴,“没见过有女子能当差做官的,更别说上学啦,王家的那些嫡出娘子倒是有女先生教着,不过教的跟咱们学的这些也不大一样,我娘小时候也跟着学过一些的,她给我教过,反正我不爱学那个。”
    那头许掌柜笑着道:“行了,结果也出来了,之前我们家和沈家一起凑了些纸墨,前几日云峥他大伯听闻我们庄子里不少人要去参加考试也让管事送了一箱笔墨纸砚过来,这几年勤着读书的都来领一份吧,一会儿要考试的先去州衙报个名,回来再过来学一学怎么用墨和砚台,后边几天就自己在家练习吧。”
    他话说完,许叔已经拉了许文庆帮他把原本就放在厅里角落的一个箱子抬了出来,在厅中放了打开。
    一听王家还送了笔墨纸砚来,大家都有几分惊讶,好些人就没怎么见过这东西,都凑过去看,笔墨纸砚分类放着,码得齐齐整整。
    陈婆子瞧一眼,摸摸那砚台:“雕得这精巧呢?这是研墨用的?跟你家的长得好像不大一样。”
    问的是周村正媳妇,砚台这东西,陈婆子只在周村正和原先的周里正家看到过。
    周村正两口子探过去一看,齐齐摇头:“我们家的没这么好,这贵得多了。”
    他们家用的那就是最便宜的砚。
    桑萝也瞧一眼,都不得不服气这王家大老爷的周全,怪不得能把产业经营得有声有色。
    王家今天不送这些东西来的话,确定要考试的人家其实下午就会进城买笔墨纸砚了,他和许家能给纸和墨,哪有砚台?总不能进考场了再带个碗碟端着磨好的墨水进去。
    这东西也送得太对太是时候了,谁心里不存个谢?
    不过旋即想起王云峥,不由就朝那少年看了一眼,当年许掌柜带回他外祖父外祖母死讯时的情景桑萝如今仍记得。
    十四岁,如今倒是越发沉稳,这次回来竟也能心平气和与王家大爷说话,且只回了王家一趟,便就这么一直跟着魏清和在庄子里住了下来。不知是怎么交涉的,王家那边竟也没干涉。
    陈老汉倒没想到那许多,他这辈子用过的纸也就是家里的窗纸,现在瞧瞧王家送来的这些,一只糙得都是细小裂口的手都没敢往上摸。
    “这得多少钱呐?王家大爷这也太破费了,我们这也不相熟啊,哪好意思收这个?”
    许掌柜看王云峥一眼,他对自家东家是再了解不过的,这是在修王家和云峥之间的一些裂缝,好在这东西是送到云峥手里的,这孩子自己接下的,他倒也不为难,笑道:“怎么是不相熟,大伙儿这些年对云峥也不少照顾,来,都分一分。”
    王云峥也笑着点头,跟着上去往外理东西。
    农家人都节俭,也都知道这东西精贵,施大郎下意识就道:“给要考试的吧?趁这几天多用用,考场上才用得顺手。”
    王云峥摇头,道:“施大叔,东西够的,学了这么些年,总要真摸过这些东西才好,这次用不上以后也用得上。”
    和许文庆兄弟几个一起,一份一份理出来,直接给这些年的同窗们递了过去。
    王云峥先给沈烈送,直接是双份的:“师父,这是你和师娘的。”
    沈烈打量他神色,见他并无郁色,这才接过,笑道:“多谢了。”
    王云峥眼里带了几分笑意,转身又取了两份,一份给了沈安,另一份给了沈安旁边不远的沈宁。
    沈宁愣了愣:“我也有?”
    王云峥弯了弯唇:“你没跟着一起读书?”
    沈宁眼睛登时弯了起来,探身看那边桌面上的笔墨纸砚,问王云峥:“真够啊?东西不是你大伯备的吗?我们女孩儿也有?”
    “有。”东西是他大伯备的,但其实有两大箱,里边还有他的份例,这一箱是他自己理出来的,自然是想有几份就有几份。
    沈宁笑着就接了过去:“谢谢你呀。”
    “不用。”王云峥笑笑,转头又去取了一份,这回递给了旁边的陈二山。
    “我的呢?”远几步的许文茵凑了过去,又转头朝陈小丫和施巧儿招手:“小丫,巧儿,快过来。”
    阿宁有的,那她们指定也有啊,想也没想就喊上了。
    王云峥笑笑,直接给了她三份:“都有,你帮着分一分。”
    刚才还嘀咕女孩儿不能考试的施巧儿和陈小丫乐疯了:“真给我啊?”
    乐颠颠从许文茵手里接过一份,一手抱着,一手去摸那纸,稀罕得不行,又凑过去看沈宁的,四个小姑娘没一会儿又扎在了一堆。
    桑萝看王云峥好像确实平衡好和王家的相处,放下心来,从沈烈手中抽出一张纸拿在手上看了看。
    啧,这时候也是有好工艺的嘛,桑萝摸摸手中纸的质感,想想她泡在山溪里的那些东西,把知道的一些关键信息连了,搜肠刮肚琢磨了月余才叫她想出一套法子来,只等过一阵子腾出手来试试了。
    她没别的想头,能做成型,哪怕就是张草纸呢,就是胜利了。
    又叹大户人家的底蕴,这都经了几遭事了?恐怕也比眼下的州署衙门家底厚得多。
    ……
    桑萝拿着手上的纸生出这样感慨时,州署衙门里最大的那间公房里,一个看上去颇为英气的青年才刚搁下笔不久,等着那墨迹干透了,动手卷起文书时,看见背面的文卷上有大乾字样,手上的动作一顿,脸更沉了几分。
    “郑家那边还不肯来任州学博士?”
    下方的中年文士,歙州长史苦笑摇头:“登门三次了,还称着病呢。”
    “这是还不看好咱们大齐了。”青年脸上现出几分讽色:“那就由他病着吧,谁说州学博士一定得是名门高士?你找林家那位老爷子去。”
    中年文士一听这话,笑了起来:“那可好,我下午走一趟林家。”
    又见青年继续卷那文书,不由提醒一句:“大人,这是要送给圣上过目的,换张纸吧,过几日州学招考,王家那位家主今日送家中子弟来报名时送了五十多箱纸来,说是家中收藏大多寻出来了。”
    那青年不是旁人,正是现任的歙州刺史,听得长史的话,手上动作顿了顿,而后动作依旧:“各州现在都是这情况,圣上也知道,倒是那纸,你搬出三十箱来给随信给圣上送去吧。”
    他们大齐接手的就是个烂摊子,他一个下州刺史怕什么丢脸。
    喊了信使来,把事情交办下去,这才问长史:“现在报考州学的人有多少了?”
    长史叹气:“下官来就是想说这事,只怕咱们今年招不齐四十人,布告贴出去至今,报名的只二十七人。”
    “二十七人?”青年眉头拧成了疙瘩:“名单呢?”
    歙州长史把早备好的一张名单递了过去,青年展开快速看过去,都是什么出身在名字后面都有。
    王家,林家,余下的就都是些中小富户子弟了。
    青年看得冷笑连连,反手将那名单拍按在桌上:“好一个郑氏,年轻子弟过百,倒是没出一个读书人?”
    “去,再让人加强宣讲,城门和两市,各坊都走一走,大齐求贤,做学问不讲年龄,便是年四五十,想来也来。”
    那长史原也是前朝望族出身,哪见过这样的州学,一时张口结舌,正要说什么,有差吏进来,面上带了几分喜色:“大人,有人来报考州学了!足足九人!”
    歙州最高两位主官唰一下望过去:“多少?”
    “九人!”
    话音才落,两位主官已经风一样卷了出去,长史是文人,出得公房门口才反应过来,追了两步将将扯住武将出身的刺史:“大人,您别出去啊!窗边看看,窗边看看便罢。”
    第216章 雇工
    隔着窗棂,年轻的歙州刺史看到的是一群穿着布衣短褐的人,偏那布衣瞧着也厚实,内里隐隐露出皮毛的边来。一行九人,年龄最大的瞧上去二十三四岁,最小的八九岁模样,大多是半大的少年,这会儿正一一上前,执笔蘸墨,在名册上填写。
    其中好些个人蘸墨写字时似乎格外兴奋,除此之外,那架势瞧着一点毛病没有,连最小的那个写字也写得有模有样的。
    还真是读书人?
    刺史和长史相视一眼,眼里都带了几分诧异。
    平头百姓里有这许多读书的?
    等人都走了,二人才从后堂走了出去,往那名册上瞧一眼,字竟还瞧得过去,其中一个甚至写得很不错,再看后边填的住处,一排的大兴庄。
    大兴庄?年轻刺史想了想,恍然:“王家献的那些庄子里离城门最近的那个?就安置上人了?”
    “应该是。”司户参军手上的事并不会事无俱细往上报,所以长史还真不清楚,也没太当回事,目光落在王云峥的名字上,看到后边那一行字,指出来,道:“这一个是王家子弟,竟是自己单独来报的名。”
    他也就随口这么一说,更高兴的是现在报名的人有三十六人了,虽名额仍未满,但缺额也不那么大了,这不还有九天吗?便问道:“大人,那宣讲还去吗?”
    “去,怎么不去?当今正是用人之际,多选人才,何用似今时一般处处为人掣肘?这也是圣上的本意。”
    ……
    大兴庄里,沈烈他们进了城,桑萝见今日艳阳,也没急着往田里去,而是拎了个竹篮,领着沈宁往自家永业田后边山里的溪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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