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来帮忙的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该不该帮沈三说个几句话,一时没人动弹。
    陈有田几个没那么多顾忌,都翻墙了,难道还是进去干好事吗?
    他们天然是站在桑萝那一边的,见村里人没动,陈有田、施二郎、卢大郎和卢三郎几个就上前拧人。
    桑萝与周村正和众村人行了一礼,道:“多谢村正和各位乡邻夜半过来帮忙,非是我桑萝不饶人,只是我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小儿住在这山里,要是夜半翻墙进来毫无代价,以后不知要壮了多少人的胆,我们的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说罢又施一礼。
    村里一群汉子刚才还真觉得桑萝有点太过强硬了,到底是叔婶,关系再差,把人绑了送里正处理是不是太心硬了点?这年头这样的事送到里正手里,那就跟见官只差一步之遥了,里正是可以决定上报不上报的。
    但听桑萝这样一说,顿时也能理解了。
    是啊,说到底就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带着两个八九岁的孩子,还住在这么偏的山里,今儿要不是沈三和李氏被鹅咬得太惨叫声极度惨烈,住得离山近的几户人家听到了喊了人来,真出点什么事,谁能知道?
    今天沈三和李氏翻进去没事,明天就不知道什么瘪三无赖都敢往里去了,只想想就替桑萝捏出一把的冷汗来。
    一时都为刚才觉得桑氏冷血的想法惭愧起来,连忙摆手,那会说话的就道:“都是邻里,守望相助原是应当的,村里也确实不能有这样的风气,阿烈媳妇莫要客气,山里夜冷,回去吧,我们把人带下去,有事明天再说。”
    周村正等村邻们表了态,这才道:“进去歇着吧,两孩子怕是也吓着了,好好安抚,明日一早我会让人去请里正里长过来,这事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桑萝道谢,送了众人几步,一直看着沈三和李氏骂骂咧咧被村里汉子们押了下去,走得远了,才笑笑回身看院外的三只大鹅去。
    三只大鹅虽还认不得桑萝是主人,但刚刚经历了一场酣战,正是威风抖擞的时候,脖子伸着头昂着,那叫一个牛轰轰。
    桑萝看得乐出了声,赞道:“干得挺好,明儿给你们加餐!”
    三只大鹅昂首挺胸,鹅啊鹅啊的回应。
    桑萝看过鹅和竹篱笆都没什么问题,这才转身回院,上好了门闩。
    沈安和沈宁早就起来了,只是先前桑萝没让俩孩子出去,这会儿听着外边消停了,正在院里等着桑萝呢。
    三人一起回屋,沈宁脸上一点儿没有被李氏骂的那几声影响,反而满是雀跃:“大鹅这么厉害的吗?”
    给她出大气啦!
    桑萝笑:“是,以后你给这几只吃好一点,等养熟了认得咱们了就放出来养,往后看家护院就指着它们了。”
    现在各道门都有锁了,灶屋因为修得大,只站在窗口这边看也看不到什么敏感的东西,孩子们要来玩完全可以进前院了。
    沈宁兴奋的点头:“嗯,我一定好好养!”
    ……
    山下,沈三和李氏还真被五花大绑搡进了村里一间破屋里关着。
    嗯,十里村不是一个大姓的,没有祠堂这玩意,开大会都是晒场站着来,所以还真没祠堂关这两口子,当然只能关掉一间绝户的破屋里了。
    出来帮忙的汉子们归家,各家拿这事议论自然不消说。
    周村正回到家,村正媳妇和两个儿媳也都披衣出来问情况。
    两个儿媳自然有周大郎和周二郎去说,周村正这边回到房里,跟自家婆娘道:“沈三和李氏怕是盯上桑氏那做豆腐的方子了。”
    把山上的事细说了,道:“好在这桑氏也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察觉,悄没声的弄了几只大公鹅在院外放着,沈三和李氏今天算是吃了大亏了,衣裳上都沁出血来了。”
    周村正媳妇撇嘴:“那也是该!”
    财帛确实动人心,但这两口子那真不是个玩意儿。
    又问:“现在呢,怎么处置?总不能就这么揭过去吧?鹅咬一咬算什么,真就这么轻拿轻放揭过了,那桑氏以后在山里可过不着安生日子了。”
    周村正就笑:“没有,放心,陈施卢三家都帮着出头呢,亏不了,而且桑氏也是厉害的,硬起来大乾律相关律令能直接一字不漏背出来,软起来也放得下身段服得了软,原本觉得她厉害冷硬的,也觉得她不容易了。”
    “沈三和李氏现在都被绑了起来,明天会找里正里长过来,总要震一震村里这些人的。”
    最近是有些人心浮动,现在大家还有吃有喝的,大多数人家都还称不上难,可到年后可就难说了,这样的事不收拾好,后面要是碰上更不好的境况,村里就别想太平了。
    不过沈三这事不好说,盗窃未遂,连墙都没能翻过去,其实是个很有操作空间的事情。
    要是得罪的是世家大族,发配你去干个三年苦力也没二话,苦主若是个升斗小民,草草揭过的也比比皆是。
    端看里正里长的态度和那桑氏的态度和本事了。
    ……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各家吃早食的点,村里忽然响起了锣声。
    村里人听到晒场那边传来熟悉的三声锣响时,头皮都是一紧,这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毕竟这两年多来,晒场这边铜锣一响就从来没有过什么好事。
    不过想到昨天沈三两口子闹出的那一桩,又放下心来,应该是处理沈三两口子翻墙行窃的事,周村正昨天不就说了吗,今天请里正里长过来。
    桑萝在山上也听到些许动静,也是这样想的,锁了门户,带上沈安和沈宁也下了山。
    沈家,沈金沈银几兄弟昨夜里睡得沉,山上那点动静没听到,还不知道自己爹娘昨晚搞了大事,人已经被绑了。
    兄弟几个一早没看到自家爹娘,只以为两人是下地了还是干别的什么事去了。
    这会儿听到晒场锣响,拉着走路还不太稳当的甜丫,也跟着去凑热闹。
    一路上有人指指点点,沈金正觉奇怪,就有人笑道:“小金还不知道你们爹娘干了啥啊?他们昨晚翻你们大堂嫂家的院墙要偷盗被绑了呢,这会儿人关在村北荒屋里,你们弟兄几个没去看看?”
    沈金沈银:????
    你在说啥???
    拐了方向就要往村北去,那人又笑:“不用跑,没听敲锣了吗?没准马上就押来晒场了。”
    沈金哪听这许多,把甜丫儿交给沈铁带着,跟沈银两个就往村北跑了。
    大家说着热闹往晒场那边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准备去瞧乐子,自然,还少不得嗡嗡议论的。
    有昨晚听了桑萝的话觉得桑萝强硬一些情有可原的,自然也有觉得桑萝太过厉害太过冷血的,一样的一点,都不觉得村里的锣响跟他们自身有关,都当作是一场热闹。
    只有周家人神情凝重,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爹才刚让老三去请人的,他们老三这才出发呢,哪那么快里正和里长就都到了?
    所以,这锣响根本就不是沈家的事。
    周大郎看着他爹:“爹,不会又加什么税吧?”
    周家人前一阵常往县城去,是听到一些关于外边的风声的,现在各地加税都加得厉害。
    周村正摇头:“应该不是加税,再加税明年开春大家就得吃草了。”
    一旁的周二郎攥了攥手:“现在农忙刚过,不会是要征徭役吧?”
    但他们今年已经服过三次役了,总服役天数加在一块都达八十余日了,这,不能再来第四回 了吧?
    第89章 徭役
    周里正满面喜气,手上捧着一卷布告,好似捧着一卷圣旨。
    桑萝愣是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么一点儿‘周公公’的气质来。
    赶到晒场来的人瞧着周里正这神色,也是一脸莫名。
    周里正笑:“诸位,圣上这些年巡行天下大家都是知晓的吧?”
    十里村村民一脸的漠然,自然是知道的,圣上要是不喜巡行,他们这些年也不用服那么多的役,这算是什么喜事吗?
    周里正还真拿这个当喜事在办,毕竟接待好了,从上到下都是能加官进爵的,虽然轮到他一个小里正的概率低到微乎其微,但际遇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他笑吟吟托了托手中的布告:“圣上近年常往南行,咱们县令大人算着许就是这一两年就该到咱们这边了,不管圣上来是不来,咱们下边的准备总要先做起来,所以诸位瞧瞧,为了迎接圣驾,今冬咱们得先把路修一修了,一家出一丁,一个月的役力。”
    别宫行馆那是确定之后的事,修路却是可以先准备起来的。
    周大郎和周二郎的脸都垮了下来,徭役,又是徭役,这是一点闲也不肯给他们留啊,把人当牲口,下死力气用呗。
    不,连牲口都不如呢,这年头谁家有头牲口,那都是小心照料,爱惜得很,哪舍得往死里用?
    周大郎和周二郎这样想着,周里正已经展开布告念了起来,底下十里村的村民是一脸的麻木。
    官府要用人,发个征役布告就行,又容不得他们反抗,一年又一年的,早都习惯了。
    他们甚至庆幸,只是修路,只是一个月。
    好歹不是跟七年前那样,被征走挖河挑沙子,一挑就是三年,村里绝了户的那一家,唯一的一个男丁就是死在挑沙的路上。
    也不是跟四年前那回一样,征了稍懂些木匠手艺的民夫去修朝廷在南边征用的战船,那一回因为朝廷催得紧,被征去修船的人日夜都不能停息,有累死在船边的,有没日没夜的泡在水里,大腿或是腰部以下泡烂了,生出了蛆虫的1。
    陈有田就是那一次被征去,他幸运一些,回来还剩了半条命,家里穷尽一切去治,养了一年,才算捡回命来。
    修路一个月啊,村民们听到这个,竟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人群之中有个汉子,极度兴奋:“周里正,一天管几顿饭?”
    桑萝讶异于那道声音里的激动,循声望去,旁边就有妇人低声道:“周癞子家今年交了税,明年怕是要揭不开锅了,服役虽说吃得不好,但好歹还是给吃的,倒能省出口粮来。”
    原来这就是周癞子。
    周里正通知服役的事,从来看到的要么是苦脸,要么是讽刺的神情,要么是麻木而面无表情的,难得碰上这样捧场的。
    他笑道:“自然管,管两顿。”
    周癞子一听只有两顿,脸上的兴奋僵了僵,服役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只管两顿指定是要受大罪的。
    转而一想也是,哪一回徭役能管三顿呢?
    有吃就不错了,好歹省出一个月的口粮来。
    他搓着手,一张沟壑纵横的黑脸膛子还是腾起一点子希望的红光来。
    周里正把众人神色皆收眼底,顿了顿,这才道:“这一回与往回有些不同,从前服徭役只需每家一个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家中没有适龄男丁的就不需去了,这一回时间虽不算紧,但任务重,咱们县令大人体恤大家劳苦不易,也是为表公平,决定家无男丁的就由妇人上,不计男女,不分老少,总归一户要出一人。”
    话音未落,人群中就轰闹了起来。
    “妇人怎么干得了修路那样的重活?”
    “我们家只剩老人和孩子,难道我这把老骨头去?还是家中稚子去?”
    沈安和沈宁也紧张了起来,沈宁已经不觉握住了桑萝的手。
    桑萝闭了闭眼,她再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服役这种事情竟会落到她这样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子身上。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照周里正那话去说,这家要是没有她,只有沈安沈宁兄妹二人,合着小兄妹二人里还要拎出一个去服役?
    何其荒谬!
    周里正由着人群闹闹哄哄说了会儿,这才抬手压了压,道:“静一静,听着,县令大人也有言在先,若是女子与老幼服役,自然是安排相对轻省的活计,挑水做饭,就算是修路挑沙,那分到的工也会少一些,这些都不需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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